闵元启微微点头,沉声道:“今日我亲自带队押船去淮安府,水关盐狗子要银便直接打过去……要拳头给拳头,要刀子便给刀子,总之银子是一分一毫也不会给。咱们卫所旗军熬煮得盐岂是容易得来的,凭白便要分两成与他们?吾身为试百户,是尔等的当家人,也拿着好处,便是要替旗军兄弟当家作主,此事我会冲杀在前,尔等若想日后多买些粮,叫父母妻儿多吃几回饱饭,便安心与我一并冲杀,若胆怯害怕,情愿挨饿,现在便可走开,吾也不会怪罪。但若打杀起来时,胆怯跑开的,此后便不要回我百户,自家到别处找营生去罢!”
各人神色还是有些犹豫迟疑,旗军中最为凶悍的谢祥都是脸庞扭曲,身体也有些颤抖。
云梯关这里,是以盐城为核心,方圆几百里地都是后世出名的产盐区,盐业自然是这些地方的支柱产业。
按大明文官的统计计算,每人每月要食盐六斤,按这个标准设立盐窝灶户,每个灶户不管人口多少,按月按每灶交盐,官府拿粮食到灶户家里换盐,然后商人到官府领盐引,再到规定地方贩卖从灶户手中收得的盐,这就是标准的官盐售卖流程。
在明太祖时期,盐茶法度森严,犯了禁的就算是驸马也照杀不误。但朱元璋的子孙不争气,到中期之后盐茶法就败坏无余,盐引随意赏赐给太监勋贵,到崇祯年间,闵元启记得自己看过数字,朝廷征收的盐课一年是二十五万两银。
这个数字,低的令人发指。
淮扬之间到荆楚,几乎到处都是私盐泛滥,根本无人食官盐,官盐不仅价高,还在指定地方售卖,基本上都在县城之中,百姓购买不便,价高质次,当然是会被私盐打的溃不成军。
盐课提举司早就不能履行职责,也根本无人过问私盐之事,盐法几乎不复存在,私盐早就堂而皇之的贩卖了。
王朝末世,大体便是如此,法度败法,当然也不光光是盐法。
杨世达这样的提举官,其实就是挂个名,谁都知道他的官职就是掩护其盐枭的身份。
这样的人当然不好惹,眼前旗军们战战兢兢的神态并不奇怪。
听了闵元启的话,各人均没有转身离开,但却也没有人上来说两句,十来人就这么沉默着,半响都无人出声。
闵元启内心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自己鼓动一番,又事涉各人的吃食生计,总会有人站出来附合,士气才能鼓动起来,这一下他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说来说去,还是闵元启刚袭职不久,此前性子又是浮滑不定……简单来说,此前的闵元启就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武艺虽高,但却没甚头脑,没有社会和官场经验的后生。虽然眼前的小旗官和旗丁们也普遍年岁不大,但叫他们对闵元启五体投地的拜服,或是一番话就能说服他们,令他们拼死效力,怕也是闵元启过于一厢情愿。
虽无人支持,好在也是无人反对,闵元启转过身,轻轻吐了口气,心头略微一松。
确实如闵元启所说,到处都是卖私盐的,杨世达这样的盐枭,带着青皮无赖,打行打手,汇成一股恶势力,沿河设卡强收费用,闵元启这个百户每个月的几十两银收入都是几百旗军余丁家属的口粮银,杨世达硬生生分去两成,这些旗军定然也早就不愤,只是在此之前无人带头,闵元启虽然不是最佳人选,但眼前之人也明显是打算跟着他试一试。
“走吧,跟我来。”闵元启想明白此节,也不愤怒,心中反是越发平和。他握了握腰间佩刀,将手一挥,高大魁梧的身形一转,便是向北方的河岸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