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几番朱唇翕动,又几番欲言却止后,她最终在顾钦辞的注视下,默默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表态。
将宁扶疏种种反应悉数收入眼底的人霎时咬碎一口银牙,气得呼吸都重了起来。
她就这么不在意他?
觉得他可有可无,放任他和旁人调情?
顾钦辞处在气头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通火冒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一时间他只想揪住宁扶疏的衣领死命摇晃,想问问她: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他尚主,剥夺他娶妻生子的权利?
制衡权臣的法子千千万,皆不过朝歌长公主一声令下的事,何必委屈自己。
耳边小郡主还在叽叽喳喳当说客,顾钦辞不耐烦道:“请静姝郡主自重。”
“本郡主哪里不自重了?”静姝郡主不喜欢他这句话,双手叉腰讲道理,“你跟着长公主表姐时做什么事儿,跟着本郡主同样也做那些事儿,左右都是伺候,怎到了本郡主这里就成不自重了?”
顾钦辞退后一大步,离她远了些:“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静姝郡主追问。
顾钦辞缓缓松开了上下咬紧的牙关,他每回遇到和宁扶疏有关的事儿,平素压抑深藏的叛逆便如同雨后春笋,茁壮生长。这下子,嘴角倏尔挑起一抹诡异弧度,笑得喑哑邪肆:
“因为,我是你姐夫。”
静姝郡主闻言一愣,姐夫……
朝歌长公主面首无数,但姓名写进皇室玉牒,又拜过天地君王的,只有那位。
“你,你,你……”一时间,静姝郡主结结巴巴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钦辞眼底笑意愈浓:“本侯与长公主殿下伉俪情深、心意相通,成婚将近一年,至今未曾收到郡主的祝福。比起郡主方才所言,本侯更想听……”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鸾凤和鸣!”静姝郡主连忙接话,把能想到的词一股脑全都喊出来。
顾钦辞戏谑挑眉:“那便借郡主吉言。”
宁扶疏:“……”
这说的都什么玩意儿?
她和静姝郡主不一样,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顾钦辞这些话发自内心,只觉得这人是把那日她在李皇后面前说的话,一五一十还给了她。猜测顾钦辞彼时大抵被自己恶心到了,所以睚眦必报,非得反过来膈应她一回才平衡。
而这边,静姝郡主则规规矩矩地屈膝,向顾钦辞行了个礼。原本郡主的品阶和侯爵的品阶相同,但由于顾钦辞沾了长公主驸马这层身份的光,在辈分上比她高了些。
小郡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羞愧万分,一遍接连一遍地诚恳道歉。
其实顾钦辞本也没太在意她那些张牙舞爪的话,更犯不着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姑娘计较,只需说句不妨事便能将这场尴尬轻飘飘揭过,当做玩笑一场,万事大吉。
但他在开口前,看了眼宁扶疏。
在他话语中与他鹣鲽情深的长公主端的是神色自然,事不关己。
顾钦辞起伏胸腔不由自主生出一点不忿,临到嘴边的话锋陡转,变了个味儿:“郡主向本侯道歉并不顶用。实不相瞒,本侯自从尚了长公主殿下后,便恪守皇命,以妻为纲,这事儿还得请殿下原谅才行。”
于是静姝郡主便又转身,低头小心说:“长公主表姐,对不起啊。我方才其实是被阳光晃了眼睛,看不清景象才会瞧中顾侯爷。你知道的,我从少时就视力有疾。”
“当真只是眼瞎!”求生欲极强。
宁扶疏见她伸出四根手指朝天作誓,眼睛睁大盈满真诚。这认错态度还算恳切,也确实是无心之失,遂默默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无碍,不知者不罪。”
顾钦辞闻言心底冷哼:原谅的这般轻易,她果然毫不在乎妹夺姐夫!
宁扶疏又道:“你先随姑姑去瞧小郎君吧,我同侯爷说两句话,稍后就来。”
静姝郡主恍如得救般,福了福身子告退。
但她将将朝前走了没两步,突然灵光闪现想起什么,甩着飞扬秀发回过头高喊:“刚刚忘了说:早生贵子!”
为难她绞尽脑汁又搜刮出一个好词。
洪亮明锐的嗓音响彻山谷,回声震落两片枫叶。小郡主拉过沁阳大长公主的衣袖,一溜烟跑得没影。
顾钦辞:“……”
宁扶疏:“……”
她缓步走到银鬃骏马边,轻咳一声:“侯爷不是说此行意在辞青秋游么,怎停滞此处?”
宁扶疏适才在凉亭中和沁阳大长公主聊得酣畅,她以为顾钦辞愿意送自己一程已是他极尽最大善良发慈悲了,不可能继续待在这儿听几个女人赏鉴男宠面首。若非静姝郡主咋呼胡闹,宁扶疏压根没留意到他。
这晌,顾钦辞回答她道:“是辞青秋游不错,所以哪里景致美,就在哪里驻足欣赏一会儿。”
“殿下倘若嫌臣碍眼麻烦,那也不是臣的错。要怪只能怪此处风景独好,过分吸引臣罢了。”
宁扶疏:“……”
她怎么忘了,看似沉默寡言的熙平侯其实伶牙俐齿得很。
不过宁扶疏没有逞口舌之快的癖好,权当他今日心情不错,打趣完静姝郡主后,还有闲情逸致到她面前说绕口令,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喜欢便好。”
“对了,刚才忘了说,多谢侯爷借马相送。本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些伉俪情深的玩笑语本宫会叮嘱静姝听过就忘记,绝不会流传到民间。”
音落,顾钦辞漆黑眸光蓦地变得深邃不见底,紧紧锁在她脸上:“殿下就这么着急和臣撇清关系?”
日照微斜,照得身高颀长的人洒下一道更长的影子,笼罩住宁扶疏半边身子。
这种过分强势的压迫感让她很不舒服,宁扶疏迎上男人莫名不善的神色,心头猛然咯噔一下。近段时间以来,自己好像越来越猜不透顾钦辞究竟在想什么了。
人前夫妻人后陌路,不前不后君臣。
划清界限,毫无瓜葛,谁也不欠谁。
这些不是顾钦辞一直以来希望的吗?
自己分明事事都尊重他的愿景,怎么到头来反倒是这人问:
——殿下就这么着急和臣撇清关系?
声声质问的人微弯腰,宁扶疏能看见他鸦青色的眼睫盈满日光,细细颤动着,似夏日傍晚被暖风吹折枝杆的白芦苇,没缘由的,静姝郡主觊觎顾钦辞时生起的古怪情绪再度涌上心头,如潮汐翻涌了两下。
浪潮拍打岸滩的势头虽剧烈,但很快退回海里。宁扶疏也很快调整好心绪,嗓音清澈而理智:“撇清关系是为了保全侯爷和顾家高风亮节的名声,别因为和本宫这个骄奢淫逸的恶人挂在一起,弄脏了。”
骄奢淫逸这四个字落尽顾钦辞耳中,如今忒不是滋味儿。
他冷笑一声:“照这么说,臣还应该感谢殿下了?”
“这倒不必。”宁扶疏道,“你劳力送本宫登上栖霞山,本宫劳心帮你扼制京中流言,便是互不相欠了。”
顾钦辞咬了咬牙。
果然是精明制衡朝堂、肃清六部账目的长公主,这手算账本领可真不错,阻得人想和她亲近些的机会都没有。
顾钦辞利落翻身上马,宁扶疏以为他这是看完秋景要走了,便也准备去找沁阳大长公主她们。下一秒,突然腰身一紧,一番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驾——”马蹄扬起扑扑灰尘。
静姝郡主听见骏马啼鸣转头,她望见绯红袖衫与玄青衣袂在半空飞扬,上下交叠,搅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小郡主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好生般配啊。”
女子张扬肆意,男子深沉稳重。
娘子明艳倾城,郎君轩然霞举。
长公主表姐和顾钦辞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且还那般恩爱,真叫人倾羡。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宁扶疏的脸色并不好看,秀眉紧蹙:“顾钦辞,你做什么?!”
“把殿下送回半山腰。”顾钦辞甩动缰绳。
“这样,臣没有劳力送殿下登上栖霞山,殿下也就不必劳心帮臣扼制流言。”
作者有话说:
《本侯与殿下伉俪情深、心意相通》
《本侯成婚后恪守皇命,以妻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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