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蓉和粟米混在一起,才有可能好吃!
秋季最肥美的鲮鱼剔出雪白鱼肉,一片片透明无骨,与党参姜片一同下锅清煮,去腥又添味儿。再将半熟的鱼片切成碎末,加入一个蛋清共同碾磨成细腻如胶的鱼蓉。
金黄色粟米经清水淘洗两遍后倒入紫檀砂锅,小火文炖半个时辰,米粒吸水逐渐饱满,膨胀成圆滚滚一小颗,突然迸开裂缝,香味顿时溢了出来。再加进碾制好的鱼蓉,适量的盐巴与胡椒,搅和均匀后继续煲一刻钟。
便是食谱上广受称赞的鱼蓉粟米羹。
只奈何现实与书籍往往存在小出入,顾钦辞头一回亲自动手下厨,偶有偏差更是难免。
他,败在了第一步。
大楚百姓皆道云麾大将军仗剑贯长虹,挥刀斩斜阳,却不知,耍惯长弓大刀的他其实征服不了一把小小菜刀。耗费了整整一水缸的鲮鱼,也没能切出一片剔骨鱼肉。
顾钦辞见宁扶疏将信将疑,似乎想追问,连忙咳嗽了声转移话题。
“殿下对赵参堂开设地下赌坊,怎么看?”
他每每谈及正事,眨眼便能端出不苟言笑的模样。不得不说生相冷俊的人在这方面就是有天然优势,说谎都不容易被揭穿。宁扶疏被他牵着走,随即把鱼腥味的事给忘了。
“宋谪业此人睚眦必报,赵参堂承诺过他的事没能办到,他就转头出卖赵参堂的把柄,这消息多半是真的。这样一来,赵参堂拗着不肯把赵麟丰交给京兆尹,与其说是对这个小儿子的溺爱,不如说是他担心自己的草包儿子骨头软,受不住刑罚恐吓,嘴巴没把住门将赌坊秘密抖落出去。”
“殿下有何打算?”顾钦辞提醒她,“等着京兆尹抽丝剥茧地查,速度就慢了。”
宁扶疏理了理曳地的朱砂裙裾,把问题抛了回去:“本宫瞧起来,像是有耐心之人么?”
顾钦辞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心领神会。
她见不得赵府蹦跶,多耽搁一点时间,就是多给赵参堂一点处理线索销毁罪证的机会。她想一板子直接把人打进诏狱里,跪在尘泥中再也爬不起来。
来不及等着赵麟丰那个蠢货泄密,不如直接以长公主或熙平侯的名义,给京兆尹透个底。
必查他个措手不及,天翻地覆。
顾钦辞也是这个想法,自知晓清州败役三万将士阵亡是赵参堂的手笔,甚至害得顾钧鸿腿疾恶化,险些命丧黄泉,还有那老狐狸屡次三番针对宁扶疏出狠手,每一条拎出来都足够他将赵参堂杀个千遍万遍。
宁扶疏没耐心,顾钦辞更没有这东西。
他匆匆出了长公主府,飞檐走壁穿梭过两条巷子,翻墙跃进京兆尹府。躲避府邸护卫对他来说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摸到尚且烛火通明的书房。
寒凉晚风袭来,屋内白烛曳动暗了暗。
埋头处理公务的京兆尹下意识抬头,只见狭窄书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板着脸,裹挟满身寒气,把年近半百的小老头儿差点被吓个半死。
而还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这位爷就已经以私设赌坊聚资敛财,以及拐卖百姓良民的罪名参了赵参堂一本。
且偏生语速极快,若非京兆尹为官多年各种大风大浪大世面都见过,只怕现在已经开始稀里糊涂转圈了。
顾钦辞最后补了一句:“赶在寅时城门大开之前去彻查,断了他妄图转移证据的后路。”
说完,转身就走。
“侯,侯爷等一等……”京兆尹喘口气的工夫,人已经没影儿了。
顾钦辞闻声顿住步伐,站在轩窗下回头望:“大人有什么问题?”
京兆尹实话实说:“衙门差役大多都在赵府门口候着,给那头施压逼他交出赵麟丰。这大半夜的,陛下那边多半已经歇息了,下官一时半会儿恐怕抽调不出足够的人手。”
顾钦辞听明白了,缺人,想向他讨。
……这好办。
他道:“我让杨子规把左金吾卫调给你。”
今晚本该轮休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躺在杨府床榻上连打两个喷嚏。
自从,夜幕沉沉的金陵城又多了一个可怜人。
顾钦辞就像鞭策陀螺连轴转的长鞭,成日画着太尉党好日子到头的催命符。
在霜降的最后一日,京兆尹连同御史台往御前呈了一沓足有半人高的文书奏折,把赵参堂当做一颗洋葱从外到里剥得透透彻彻,大小罪责皆陈列在册。
意图谋逆、亵渎皇权、卖官鬻爵、贪污敛财、故意杀人、买卖良民……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原先太尉党臣见情势不妙,便有人看准时机呈上了两封赵参堂与朔罗可汗互通有无的信件。气得宁常雁震怒拍案,当即吼着要株杀赵参堂九族。
喊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和长公主唤赵参堂一声舅父,也在其九族之内。怒火更盛,拂袖把茶盏挥到了地上。
最终下的圣旨是责令御史台收押太尉赵参堂,择日五马分尸。除皇室一脉的赵氏九族亲眷及家中奴仆,知情者游街斩首示众,不知情者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入朝为官,由朝歌长公主协领金吾卫抄家。
宁扶疏接到旨意时,正在府中逗鸟儿。
前几日齐渡出任务回京,给她寻来两只珍奇名贵的蓝牡丹鹦鹉。
小家伙钴蓝羽毛披身,越往尾部色泽愈深,极似紫蓝,越往头部则色愈浅,几近银白。浅灰黑色的脑袋上点缀几撮鹅黄绒毛,分别覆在额间与颈侧。一公一母,色彩缤纷甚是漂亮。
御前小黄门站在长公主身后宣陛下口谕,她边听,边朝着金丝楠木笼中的小家伙悠哉哉吹了两声口哨。
刚被□□会学舌的鹦鹉立马喜气地一跳,扬声叽喳:“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小黄门见状,也随之应和着奉承了一句:“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而后,又续道:“陛下派来给您支使的左金吾卫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殿下您瞧……”
宁扶疏将手里竹制的逗鸟杆递给琅云:“本宫先行更衣梳妆,马上就去太尉……”她顿了顿,忽而扬唇明媚一笑:“啊不,如今只能称作赵府了。”
“殿下说的是。”小黄门哈着腰,“那奴才就先回宫复命了。”
宁扶疏点头请他自便,待一行人影消失视野中,她让琳絮将顾钦辞请来。赵参堂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伏法,这其中少不了熙平侯的功劳。
且对朝歌长公主而言,自己惩治赵参堂,不过是心存对宁氏江山与苍生百姓的责任,拔除朝中奸佞蛀虫。可对顾钦辞而言,却是三万手足兄弟冤魂游荡,死不瞑目的私仇得报。
顾钧鸿如今尚不宜露面,赵参堂最该对着跪下磕头认罪的人,是顾钦辞。
可不曾想,这人给她的答复却是:“殿下和杨子规去便好,臣就不去了。”
“为何?”宁扶疏不禁问。
“抄家搜府之后,赵参堂的罪名恐怕只增不减。”顾钦辞道,“再加上先前种种,臣怕自一看到他,等不及五马分尸的日子就先拔刀把人砍了。”
他单是说这话,额头与手背青筋便不自觉鼓起,可见憎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最后却又说服自己:“人在做天在看,生前有律例国法判他死罪,死后自还有阎王判官打他入十八层地狱。”
“……殿下自己去吧。”
宁扶疏抿唇叹出一口气,如此也不勉强他。只是在临离府前答应,就算赵参堂在牢狱中,自己也绝不会让他有一分一秒好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比直接死了痛苦。
双刀髻上的朝霞彩凤步摇映着晌午天光,流苏碎金,雍容华贵。国色牡丹经验绽放在蜀绣绯红宫裙,给生机渐淡的萧肃秋季平添一抹浓墨重彩的艳丽。顾钦辞望着那背影,笼中鹦鹉也望着它们的主人。
“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什么?”顾钦辞愣怔,这才注意到这两只新来府上的小家伙。
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单纯只会说这一句话,蓝羽鹦鹉张开喙,重复叫嚷:“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顾钦辞早听说金陵城的世家贵人以逗鸟儿为乐子,其中犹属学舌鹦鹉最为有趣。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真会说人话的鸟儿,难免起了兴致。
他走到精致鸟笼边,挥手屏退伺候在侧的婢女,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
“来,跟着本侯说:长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小鹦鹉歪起脑袋,绿豆大的圆眼睛眨巴眨巴瞧着他,好似没听懂。
顾钦辞放缓语速,一字不落重新念了一遍。
小鹦鹉一点点模仿着他的嘴型学:“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效果甚微。
“不是这句,再来……”顾钦辞起先教得极有耐心,“是长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如此反复多次,日头西斜,又轮到小鹦鹉:“长公主殿下和熙平侯……英明神武!”
“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这八个字有那么难吗?”顾钦辞脸色黑如锅底,咬着牙,“再学不会,今晚就把你们俩炖了!”
小鹦鹉霎时缩了缩脖子,躲到金丝笼的犄角旮旯里去了。
这个人好凶。
完全不像它们的主人殿下,英明神武!
作者有话说:
firstround:顾狗vs鹦鹉,顾狗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