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想得极好,秀英总能做上三、四年户主。界时玉姐也近十岁,多少能晓些事了,又或者秀英可与程谦生出个儿子来,归了程家,程家也算是有后了。到时候哪怕是林老安人随程老太公去了,程家也算稳了下来。就算改了素姐做户主,也不过再多费一回时,秀英夫妇已另立了户,然则孩子年幼,法理不外人情,总须亲生父母照看。
且这等私事,从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就算拖延二三年,无人首告,又或官府内无人作梗,拖也就拖了。程家上下都打点了,县令那里家中公子得了二万银子,程家情形又实可悯,断无为难之理。
林老安人一想素姐那嘤嘤哭泣样儿,便觉胸口发闷,一口气险些便提不上来。秀英与林老安人恰是同样心思,一家上下四代女子,实谈不上甚谋夺家私,然素姐之禀性,如何能令人放心叫她做户主?
秀英便问:“怎地变卦了?”
捧砚道:“小也不知端底,只听说县令不许哩,必要按律。”
原来这县令之裁判也有依据,程老太公身死,既无亲子也无嗣子,养子也无有一个。程家亲族早寻不着了,只得一个女儿素姐,她不承业,谁来承业?且程谦与程老太公改了契书,十五年换作十年,不消三、四年光景,秀英便要与夫归宗,算不得程家人,何必再要她来做户主?
林老安人道:“你姑爷呢?”
捧砚道:“正与主簿、里正说话哩,打发小先来回话。”
林老安人与秀英计无所出,只得按下,待程谦回家,再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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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程谦只托与酒肉朋友县令公子。却说这县令公子是得了程谦好处,又因着程谦得了许多好处,程谦寻上他代为关说,县令公子自也是没口子地答应了。县令公子心里眼里,女人总要依着男人过活,哪怕是个赘婿,秀英有夫,总好过素姐寡居。
也不消多贵重礼物,县令公子心中自有一笔账来算。他爹是小康人家出身,及中了进士做了官,合家上下之家私总拢到一处,也不过一、二万之数,到得江州,虽有不少孝敬,然则县令尚有宗族要周济,也是一手进、一手出,实存不得多少余钱。江州又是个富庶地方儿,一应花费较老家高出不少,县令也算不得个贪官儿,日子比原先好过些,却也不比这江州土著舒坦多少儿。
天无绝人之路,送了余大郎这个呆货来,白与他两万银子,县令公子眼睛不免一花。且说这余大郎,商户人家子弟,虽读了书,手里又极有钱,县令公子一宦官子弟尚不及他,正因太富,又无功名,县令公子眼中,实看他不大起,便不如一个穷酸秀才好。县令公子自家读书,总好个风流人物,拿余大郎做个冤大头,学里上下都道他机敏哩。
是以并不以程谦太坏——事到如今,他还道程谦与他一样,皆是运气好哩。程谦赘婿,不得进学,县令公子看他,总可与不可之间,然则生得好,做事周到,也不同与寻常帮闲。又要卖弄自家能耐,便与父亲关说。
县令听了便怒:“你棒疮好了又来讨打!滚出去,我自有主张,你不许再与这样人相交!”
县令公子见他老子发怒,不敢再劝,跑往母亲那里躲灾。留下县令捶心大哭:“我一世清名啊!”正哭间,县令娘子因儿子跑来,便往书房寻丈夫说话,见他这般,不由嗔道:“你又发个甚么昏?儿子又不曾做甚错事!那户人家我也听纪主簿娘子说过哩,做娘是个不晓事,反不如闺女能干……”
县令怒道:“你懂甚?!女人能干有甚用?还要倚着丈夫,那家女婿心眼儿多着哩。”
县令娘子道:“你又说是他设了局坑了余家银子?坑又怎地?余家也不是甚好人!咱们家也得了……”
县令跳起来道:“得甚?得甚?就是得了哩!我叫他坑苦了哩!”
县令家中葡萄架每倒,县令娘子不意他居然有这般胆子跳将起来指责自己,脸上一白,又转而涨红,恰书房。县令书房有一戒尺,专为检查儿子功课所设,往日里县令公子不知挨了多少,如今县令娘子夺过戒尺,一路追打:“你胆儿肥哩,与我瞪眼!这家中上上下下,哪一处不是我出力?你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打秋风,全赖我支应,与你拆了东墙补西墙,你方得这好名声儿,你如今做了官,倒好与我瞪眼!我打死你个白眼儿狼,再一根绳子吊死罢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