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九哥婚夫妇,入宫之前与郦氏夫妇拜别,郦玉堂嘱以:“孝奉官家,善事两宫。”申氏叮嘱便要多得多,恨不得常住九哥院里,想起甚来便叮嘱两句。因玉姐平日做为,申氏甚是护着她,她心里,总要夫妻一心,其事方偕,平日里教导几个儿子,也是说:“人家一个小娘子,孤身到这家里来,所倚者唯有你一个,不好没了良心叫人过得不好。”
她对玉姐尤好,又玉姐自过门来,事她益亲近爱敬,她自要为玉姐张目。有这样一个亲近自己“儿媳妇”,申氏方能放心九哥往那宫里周旋。不得不多叮嘱九哥,叫他“善待九娘”。
九哥恭敬应了,此事不消申氏说,他也是晓得。满宫都是生人,连那自幼用惯了书童儿也因是外男,想贴身带着,也须得净了身,九哥又不忍,且书童儿年纪不小了,净身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算来算去,便只有玉姐是他亲近之人了。申氏与了玉姐青柳、碧桃两个,也是思量过了,二女容貌寻常,她为就是不叫玉姐心里不痛。玉姐做了初一,她便要做十五。哪家个傻婆婆嫌儿子家里太顺遂呢?
又因入宫,申氏不免将先前教导头几个儿子话之外又额外添了些儿:“你几个哥哥,我都叫他们少与婢子厮混,又伤身、又伤名,又不利家。你这里,到了那处去,我便不好管了,却还是一般嘱咐。外头民宅有个庶子或去子留母,或不入族谱,主母纵心里一时不,只要主人家把持得住,也不算太麻烦。宫里头看那齐王与孝愍太子,纵齐王不争,还有人推他哩。世间不缺小人,为求个拥立之功,无所不用其极。你想齐哀王宁可与王妃先生三女,也不肯要一个庶出,忍到世子降世,又是为了个甚?我想你去那处,慈宫还有手段要对你,便如当初将淑妃与官家一般,你要把持得住。否则叫人算计了去,我就是死了,也难闭眼。”
九哥心中大恸,忍泪道:“儿记下了。”他本就无此心,是以不惊,却感于申氏一片爱护之意,思此慈母日后不得亲近,不禁泪如雨下。
申氏又说九哥:“九娘极好,人又聪慧,又识大体知进退,她嫁与你,便依附于你,是能与你一心人。她入了门,便将自身交与你了,人做初一,你做十五,日子是人过出来,不能单指哪一个出力。对她好些儿,两人交心,于你也有益。”
九哥道:“娘,我醒得。”
申氏道:“你知道个甚来?去了那处,你好倚着谁来?东宫不设常官,官家要早有用,就不至儿子死绝了要过继你,两宫眼看要吃人,我怎能放心?你们相依为命,休叫人离间了,我还好少夜间惊醒几回!”
九哥方慎重应命。申氏道:“休多心。不是娘偏疼她,我虽疼她,难道能漫过你去?实是为你好来。从来要家业安宁,做婆婆便不可生事。想你岳母与九娘说话,也要向着你。”
这头玉姐也不曾闲着,密央了申氏来裁些个月白、葱白、藏青色衣衫,做些布衣布鞋。非特她与九哥两个做,连同预备要带进宫使女们,皆做了些沉色衣裳。申氏因问何故。玉姐道:“九哥现于孝愍太子、赵隐王等为族兄弟,服期早过。过继入宫,则为兄弟,尚齐衰期,为礼故也。无论有没有人提醒着,咱自备了,是咱不失礼。”
申氏愈发觉着这个儿媳妇娶得可意。九哥是去做太子,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慈宫里那一双,但有疏忽,便能做成大罪过。有玉姐这等周到人儿身侧,申氏放心不少。玉姐又说:“只恐这也是一关,且休声张,也好看看众人心意。这本是人皆知道理,说与不说,却是各人心意了。晓得各人心意,咱才好有应对。否则一入宫门深似海,两眼一抹黑,也不好辨个好歹。”申氏深以为然。
玉姐又将此言说与九哥:“你那处,连书童儿这些个人都不好带哩,也好看看哪些个真心、哪些个假意,哪些个用心、哪些个胡混。”九哥道:“还是大姐想得周到。”玉姐道:“却是我拖累你哩,慈宫原与你无隙,是我……”一语未毕,却叫九哥皱眉掩了口儿:“我不知可与那等乱国妇人有甚亲近之处。”玉姐脸上一红,两片唇轻轻颤着,拂着九哥自掌心一路痒到了心里。
宫中服丧与宫外稍稍有异,也是如今守丧已不如早年严谨。齐衰也不须真个穿一年麻衣、孝服,是以只备些素色衣衫而已。
及入宫,礼拜长辈,却只有官家、慈宫与中宫而已,淑妃处九哥则言:“当避讳。”竟不与淑妃行礼。将慈宫与淑妃气个倒仰,皇后心中未免意。官家妃嫔并不多,除开皇后淑妃,余下不过二、三才人,自也当不得太子夫妇之拜。拜见之事,便如此草草收尾。非因慈宫与中宫便要就此忍气吞声,盖因太子夫妇初入宫,不好闹大,只好冷着,再想办法。
东宫僚属不常备,然梁宿等实忍不下陈氏,因言九哥未及冠,一口气为九哥配了三位状元讲经[3],并添护卫人等。又奏陈简选东宫服侍人等,竟是撺掇着官家不经两宫之手,安排了些个家世清白宫女与老实宦官。狠扇了两宫一记耳光,读书人发起狠来,真是旁人所不及。
外臣将能做便都做,余下便要瞧这年轻夫妇如何行事了。内外都捏着一把汗。太子以初入宫禁,有诸多事务须学为由,除开五日一请安,余时皆刻苦读书,又礼贤下士。三位状元喜不迭,回便言九哥这好。三人皆是礼法大家,头回相见,乃是太子见师。九哥礼服未至,因得着官家赐旧衣。礼毕,便由牵头儿戴铭提醒九哥:“太子今过继,于官家为子,与先薨诸王为弟。为兄弟当服齐衰。”
九哥肃容道:“因礼服未成,衣裳正赶制间。太子妃倒好与我外间收拾了几件素服带来。”戴铭三人眼中均有欣慰之意,暗道毕竟是士人之女,行动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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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行动有方士人之女却次日慈宫处吃了个闭门羹——慈宫称病。
太子可五日一问安,太子妃却顶好日日往陪伴慈宫、中宫。玉姐与这两位恰是冤家,皇后娘家能拿得出手兄弟叫洪谦给参成了白身,慈宫叫她坑了五千余两金子,将慈宫私库存金搬了一大半走修了书院好邀名,慈宫终明白甚叫“借寇兵而赉盗粮”。又,九哥做太子,打破了慈宫算盘,太子不眼前,正好有个太子妃。正可为难一下。
慈宫称病,大门紧闭,太子妃等是不等?侍疾是不侍?
皇后心中意,她与慈宫不同,纵七哥做了太子,娶也是原侯女儿,与她有何干系?孝愍薨后,两宫间隙也生,待二王齐逝,两宫说是弥合,实则差异仍。慈宫与九哥是死敌,天下皆知慈宫中意七哥,皇后止与玉姐不合,九哥终要唤她一声“娘娘”。纵九哥位,扳倒了玉姐,与慈宫摘开了,再择个可意姐儿嫁与九哥,皇后较慈宫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