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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放在三弯腿罗汉榻上玩耍,自己在一旁的书案上批阅奏折,婴孩儿细弱的呢喃声夹带着奶气,他似乎想用这声音宽慰孙皇后弥留在这座宫殿下的魂灵。这繁复天花下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他甚至能扑捉到她的声息,这个对两人而言都那般重要的孩子,她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就去了,定是舍不得轻易离开的。

这个皇九子便成了孙皇后不在的日子里,楚昂唯一的慰藉。他给他起名叫楚鄎,鄎同惜音,可见视之为珍贵。

冬日的光影有些幽暗,他穿着玄色团领窄袖金盘龙常服,头戴乌纱折上冠,微微颔首凝思。不似昔年入宫继位时那样的年轻清贵,多了几许帝王的城府与沧桑,执笔书写间如同游龙走凤,叫人看了移不开眼神。

锦秀立在锦榻旁照料小儿,总会不自觉地看上几眼。她还记得当年他刚入宫时,凤目疏冷,处理朝政时略显生涩,还有宫女选秀时揩着孙皇后的手,笑得甚是温柔,那背影英挺,叫她看得心弦悸动。

他微微有些咳嗽,锦秀听了便生出怜恤。看着楚昂清瘦下去的脸庞与眼窝的青,晓得他近日在朝政上的酷厉,下一回再来的时候,便在他的桌案上放了一盅银耳梨汁羹。

楚昂没有觉察,舀起来吃了一口,却不是熟悉的味道,便蹙眉问:“是你送来的?”

锦秀心中紧张,连忙答:“是,贵妃听说万岁爷咳嗽,忧虑万岁爷龙体康泰。”

楚昂却并不抬眼看她,无风无波,也没有语调。把盅盏推开:“有李嬷嬷在,今后不用谁人自作主张。”

锦秀有些忐忑与失落,连忙躬身应是。

虽然没有提前告知张贵妃,但被张贵妃晓得后却也是不苛责的。这些年锦秀的差事张贵妃看在眼里,话少,办事周全,眉眼低垂,并不张扬。便也不训斥她,只道:“你不用为本宫做什么,他那样的人,越是巴结越不讨好。你若是诚心为本宫着想,便把老九儿养好了,养好了,几时他心中那股气过去,自然就肯登本宫的门了。”

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张贵妃已然端重,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种张扬与活泛。

锦绣低声应是,对楚鄎便越发细致入微地照顾起来。

忽而就学会爬了,对坤宁宫里的瓶瓶罐罐充满新奇,开心了便会咯咯地自话自说。小手儿攀着楚昂的膝盖试图站起,那软绵绵的感觉叫楚昂心中受安慰。叫桂盛在地砖上铺了一层红绒毯,由着他可劲儿嬉耍,就好像没有了主母的坤宁宫里人气还未散。

他也是古灵精气,忽而藏去了哪里就不肯出来了,两只眼睛黑潼潼的,被锦秀喂得小脸蛋圆嘟可爱。锦秀倒是瘦下去不少,两颊的风骨勾勒出来,不细看不知,细看之下那姿韵有味,可叫“润物细无声”。

楚昂整日由着楚鄎在他母后的桌椅床柜间躲藏,锦秀脾气耐烦,总是柔声细语地对他讲述孙皇后的点滴,比如一个瓶子,比如一盏胭脂。楚鄎倒是对从未谋面的母后并无太多感触,反倒是在开始学会认人后,对锦秀生出日渐黏缠的依赖,听着听着就伸出小手儿讨要她抱。

光阴游走如梭,旧人离去的沉痛在时光中不知不觉疗复,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小人儿才学会爬,忽然就能站能走了,露台上吧嗒着他的小脚丫,稚嫩的咯咯笑声在风中回荡。坤宁宫里的人没有不爱他,连桂盛那张尖酸刻薄的脸,见了他也都嘴角上扬带笑。

长公主楚湘时常进宫来,在孙皇后离世的那一年,她生下了大女儿杨萱,比楚鄎略长一个多月,却反过来要喊楚鄎叫舅舅。出宫嫁人后的楚湘,举止应对比之从前在宫里时历练了甚多,虽则二十不到,却端庄持重叫人敬畏油然而生,阖家上下无不喜欢她,如今已经在杨夫人的指点下学着给杨府后宅掌家了。

她每次进宫,都会叫锦秀把九弟抱进坤宁宫里来玩耍,大概是为了宽慰母后的魂灵,又或者是叫这个让母后魂逝的小弟,不至于把中宫的亲情忘记。

楚邹是必定会来的,在他五岁的时候尚不识生命之意,对于母后生下来的黄疸爱哭的老五是忧愁无感的。而今对着这个刚出生便没了母后的小楚鄎,却满心都是怜恤,想要给予作为兄长的关爱与补偿。

但每每想要疼他,楚鄎却似乎对四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楚邹摸他的脸,蹲下来抱他、与他说话,楚鄎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反倒是对小麟子生出天然的亲近。大概是因着孙皇后怀孕的时候小麟子每天都在边上看着,如今便也爱随在小麟子的身后跑。但凡楚邹哪一次带着小麟子过来,小麟子走到哪儿他便一定要随到哪儿。

把孩子放在三弯腿罗汉榻上玩耍,自己在一旁的书案上批阅奏折,婴孩儿细弱的呢喃声夹带着奶气,他似乎想用这声音宽慰孙皇后弥留在这座宫殿下的魂灵。这繁复天花下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他甚至能扑捉到她的声息,这个对两人而言都那般重要的孩子,她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就去了,定是舍不得轻易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