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禧关于隆丰皇帝遗子的传言,尚在有苗头时便被楚昂掐灭了。宫里头除却一些老人,小一辈是并不晓得的。想来那孩子也是歹命,一样淌着皇室的血脉,却被阉成了太监,便揭穿了身份又能给他什么?若是女孩儿倒省心些,总归还能叫上他兄弟几个一声“哥哥”。既是个男孩,活着活着也是煎熬啊。
殷德妃想起老三前些时日提过的话,似乎说是要把什么宫女派去给老四,便笑笑道:“呵呵,一点荔枝引出来这许多话头,我倒好奇那丫头是什么三头六臂了。对了,今儿这山珍蘑菇汤甚是补益,既是哥姐儿几个都在,不如派人去把老四也叫来吧。”
她是楚昂在潜邸时的通房女婢,打七岁上就一块儿在身边长大的,因着服侍多年,楚昂对她多有敬重。她这般把话一说,众人自然都晓得是得了皇帝嘱意了。
张贵妃适才一直在默默地听。她是拿老二没办法的,原本这些天看楚邝又是给陆梨抓蛇,听说又是吮指头又是送蛇药、讨帕子的,她还只当这两个有戏看了。还寻思着等火候一到,就拿捏住陆梨不放,逼着叫楚邝去娶门亲事,再把陆梨附带着赏给他。可好,未料那丫头竟然悄不愣地见过老四了。
张贵妃把这些事儿在脑海里一捋,便想起陆梨先时被老二注目时的冷淡,原还只当这丫头泰然端宁,此刻倒要琢磨起来了。她想起楚邹那天去了御花园,陆梨又恰恰做了一盘荷叶肉,脸上的表情便僵冷下来——别到时候自个儿子还单着冷炕头,倒给他老四先做了嫁衣。
张贵妃恍然凝神,四年未见,瞧瞧那小子如今耗成什么模样了也好。便也勾起嘴角宽仁地附和道:“是极了,今儿个老二正好回宫,叫他兄弟几个凑一回热闹也好。”
说着就打发小刘子往延禧门外出去。
第142章 『叁伍』乱了鸳鸯
右端间里围着晚一辈的孩子们,三公主楚湄正低着头自己缠花绳,宋玉柔靠在她身旁的台架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见小刘子颠着腿出去,便嘟囔道:“那太监跑起来腿像普度寺塘子里的虾,没用火烤它就曲了。”
十三岁的楚湄生得白皙可人,宋玉柔声音不大,她听力不好,但每次听他的声音却都分外清晰。轻声答:“你在庙里清修,还偷吃虾。破坏和尚的清规,佛祖该不保佑你了。”
少女声音清细的,带着宫廷特有的不快不慢,听在宋玉柔心里舒服得就跟蚂蚁在爬。
被她揭穿了有点犯窘,但也不往心里去,只道:“我吃不好了没力气保护你。”
这肉麻的,他倒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那单眼皮下黑眼珠子亮闪闪,楚湄瞥一眼,双颊便堆起了红云,不应话。
少顷,宋玉柔就又寻了话头说:“三月底四月的时候,那寺里湖畔桃花开得甚好,你若是明岁能出宫,我可亲自带你去瞧。”
公主在出嫁前是没有机会出宫的,从出生就困在四方方紫禁城里,除非得脸随皇帝娘娘们驾幸出游。楚湄略带惆怅地说:“御花园墙角的那棵梨花开得也美,赶三月走几步路就能瞧见了。”
他两个总是这样含蓄而别扭,声音也低,却兀自腻在其中。二公主楚池一旁听了,挑眉戏谑道:“瞧你弟弟,三妹待在哪儿他就杵在哪儿,一个公子爷凑在姑娘堆里也不嫌寒碜,不怪都叫他玉柔小姐。”
宋玉妍从来拿她这个心眼儿比蜂窝眼子还多的弟弟没办法,闻言应道:“他那是生怕人不晓得他中意三公主,盯着防着呢。等大伙儿都晓得了,人也就是他的了。”
因往殿外一瞧,见二道门前还是空的,不禁又问:“邝哥哥约莫几时才回来?”
她求了母亲好几天,晓得今儿是殷德妃摆宴了楚妙才肯放她进来。为此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了上个月楚妙给她新裁的杭绸缎子,又在唇上涂了丁香脂,眼角还扑了点儿粉影,这半天的功夫就不晓得打问了几次。
楚池是知道她还恋着自个二哥的。小时候母妃失势,她也指望着二哥能和宋玉妍好,然后借宋家之势得以翻身;但如今她算明白了,二哥苦心扒肺地立了军功,就是为了扬眉吐气把宋玉妍甩开。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宋玉妍,回来这么多次了,但凡一听到她在就转身掉头走。
楚池在宫里也看得多了,天家的女人都只是男人的附庸品,宋玉妍这般打小明珠般捧着长大的姑娘,跟着二哥得吃多少苦头。私下话里话外也暗示过宋玉妍不少回:“我二哥那人没心没肺的,说不来就不来,快别惦记他了,不值。”
可宋玉妍不,她就是迷恋二皇子楚邝,打生下来就带出的迷恋。喜欢他少年时一个人被拘在宫墙下的落寞,喜欢他隐匿在骨子里的不屈与不甘,联想他在战场上的浴血厮杀,所有的所有都叫她憧憬而迷恋。
当年万禧关于隆丰皇帝遗子的传言,尚在有苗头时便被楚昂掐灭了。宫里头除却一些老人,小一辈是并不晓得的。想来那孩子也是歹命,一样淌着皇室的血脉,却被阉成了太监,便揭穿了身份又能给他什么?若是女孩儿倒省心些,总归还能叫上他兄弟几个一声“哥哥”。既是个男孩,活着活着也是煎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