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朗也有样学样想拍我肩膀,可惜够不着,只好拉着我的手拍了拍,严峻道:“妈妈,马到成功。”
这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霓虹灯闪闪发光,照射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行走其间,就像在穿行一座摩登的水晶宫。这是我不熟悉的城市,秦漠住在这里。
我告诉公寓守门人自己是二十七楼秦先生的朋友,他露出笑意:“哦 ,秦先生,他回来没多久,我和他打过招呼。”
心里第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电影里遇到这种桥段,为了艺术冲突,基本会安排女主角空跑一趟。如果片子是喜剧,当女主角拖着行李箱孤苦无依行走在街头时,会突然偶遇同样在街头徘徊的男主角;如果片子是悲剧,就会出现一个黑屏粗暴地告诉你已经两年或二十年后了,接着画面将出现的就是男女主角各自结婚生子或男女主角天涯永诀一生一死。谢天谢地老天没给我安排这种艺术梗,我没有空跑一趟,我会在他的公寓里找到秦漠。
刚踏进电梯,一个女孩子踩着高跟鞋紧随而来。我没太注意,一心在按键上寻找“27”,手刚按下去,听到她失声道:“颜宋?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头看她,卷发的亚裔美女,画柔和淡妆,穿蓝色连衣裙细高跟凉鞋,手里提一个保温桶。
我点头:“好久不见,苏祈。”
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能够让我们继上回在c市t大附医住院部的电梯发生一场奇遇后,又万里迢迢在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一座公寓的电梯里发生另一场奇遇,我们真是和电梯特别有缘。
苏祈去按电梯楼层,突然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也到27楼?”
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这是个很特别的数字?”
她没说话,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却一直目光灼灼地打量我。电梯到27楼,叮的一声,我礼貌让她先出去,她咬唇看着我:“你先。”
她难得有礼貌一次,我懒得再谦让,拖着行李箱出了电梯,开始找门牌号。2702,我站在棕色的防盗门前,深呼吸一口,按响门铃。
我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次我和秦漠将如何会面。和他分手时我说的那些话一定伤他很深。我看到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我的悔恨?我甚至在想,按照那些误会重重的小说套路,门打开他身边应该还站着一个女孩,我伤他一次,不对,我伤了他无数次,他最好也伤我一次。
我看着自己的鞋子,短短十多秒却想了很多,手心里都冒汗,门啪嗒一声打开,入目一双拖鞋,浅色长裤,深蓝色的宽松亚麻衬衫,略显疲惫却依旧英俊的一张脸。我有九个多月没有看到他。我一直很想他。
我们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却谁也没有说话。
我试着笑了一下:“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他看了我半天,忽然一把搂住我狠狠地吻过来,身上有酒精的气息,他吻得极其凶狠,就像我们分手那个刮风天。我们站在门口拥吻,我不知道他这个吻是为了什么,是思念还是惩罚?我无法辨别,只是尽力地配合他,迎合他,他咬着我的嘴唇,将我抵在门框上,门框将背硌得生疼,我不小心疼出声。他微喘着放开我,却仍将我圈在门框和他的手臂之间,野兽重新蛰伏进他的身体,他的神色像有些清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是真的?”又皱眉,“我喝了点酒,可能脑子不太清楚。”
我知道他疑问的到底是什么,平复了喘息说:“嗯,真的,能不能先把行李拿进来,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抬头看他,“秦漠,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在温水下淋了好半天,我混沌的思路终于清晰起来。我要和他说清楚林乔的事,告诉他我知道了我们的过去,还要告诉他我爱他,我们订婚了九年,他欠我一个婚礼。
我换好睡衣吹干头发推开浴室门。
客厅里开着两盏小灯,茶几上放着一盘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秦漠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只威士忌玻璃杯,酒杯里有琥珀色液体,他皱眉像是在想什么。
鉴于这次谈话的正式和重要性,我想还是坐在他隔壁的沙发上好些,走近了却不由自主脱了鞋,赤脚盘腿挨在他身边,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和他亲近。膝盖碰到他的腿,他没有挪开。我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说:“秦漠……”却只能叫出他的名字,第一句话不知该怎么才能说出口。
他等了我片刻,轻声说:“宋宋,我其实很害怕你说有什么事要和我谈谈。”
他笑了笑,是看不出情绪的一个笑,他说:“上次你说想和我谈谈,却是拒绝我的求婚,告诉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说你不爱我,你也没有办法,逼我放开你,和我分了手。”
他揉了揉额角:“回纽约后,我控制不住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你从没有接过。那时候我终于相信,你没有爱过我,只是感激我。”
他抬头看着我:“宋宋,我有点害怕这次你想和我谈什么。”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口中的话却一句一句刺得我心脏生疼,这是我种的“因”,但我没想到这“果”会让我们彼此都这么痛。
被橘色灯光包裹的温暖寂静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的,悔恨的,深情的,我问他:“秦漠,如果我说我后悔了,那些都是我的违心话,我从来没有不爱你,你还、你还要不要我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要把自己的心说给他听,我说:“秦漠,你听过一个关于海妖的故事没有?”不等他回答,已经接着道:“传说塞浦路斯的大海里住着金色的海妖,爱好将自己喜欢的少年掳到海中,可人类不能生活在海底,这些少年全在她身边死去,少年们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都痛恨着海妖。”我勇敢地看着他,和他表白:“那时候我就像一只海妖,但我置身的地方却是一片深海,我爱你,可我不能让你淹死在我身边,我想你过得好。我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到和你一起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
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座钟秒针行走的嘀答声。
他深深地看着我,许久,道:“现在呢,现在你找到了吗?和我一起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
我重重地点头。
他撑着额头:“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恐惧蓦然袭来,前一刻的勇敢与淡定一瞬间化为灰飞,我想我的声音一定有些绝望,我颤抖着问他:“已经、已经晚了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安抚我:“没有晚,你和我说这些话,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的头埋进他胸膛,他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声问我,“离开我你也很痛苦,是吗?”
我想起那些和他分离的梦,忍不住红了眼眶,再次重重地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嗯”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和他确定:“我们已经和好了,对不对?”
他说:“对,宋宋,我们和好了。”他过来吻我的额头,又吻我的脸颊,我偏过头去,让嘴唇承接住他的吻。他模糊地笑了一声,温柔地在我的嘴唇上亲吻。
躺在沙发上的那一刻,我看见落地窗外的人间灯火通明,这是纽约,不夜城,所有人的大世界。而这小小的空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昏暗却温暖的小世界。
适度运动大概能够促进调整时差。六个小时前我才在飞机上睡了将近十小时,六个小时后竟然再次睡得不省人事。半夜模糊醒来过两次,一次是饿醒的,秦漠起来给我烤土司。第二次是渴醒的,秦漠起来给我煮了一大杯牛奶。我将他折腾得不轻,可能折腾完了吃饱喝足终于找到满足感,再次沉沉睡了过去。所有的重负都卸下,这是九个多月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梦的长睡。
睡饱了起来一看手机,已经是早上十点。
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秦漠却不在房中,饭厅的餐桌上留了早餐,旁边压了一张纸条,说他有事需要出门,让我好好休息,中午会有一位墨西哥大婶过来给我做午餐,右下角留了一串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我洗漱完毕叼着面包圈给程嘉木发短信,让他帮我把颜朗送过来。
虽然后续还有一些小问题,那场谈话中途被打了岔,我还没告诉秦漠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过去,但既然我们和好了,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告诉他。
正要将短信发出去,眼睛一瞟,却看到了客厅里的空衣架。昨天那里挂着一套可能才刚做好的崭新的西装礼服。
手指突然变得僵硬。
我哆哆嗦嗦地给程嘉木打电话,劈头问他还记不记得杂志上报道秦漠的订婚时,有没有说他到底什么时候结婚。程嘉木回忆半天,说:“好像是近期,地点就定在纽约,似乎是k庄园,怎么了蛋挞?”
我又哆嗦地给秦漠短信,问他在什么地方。
大约五分钟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短短三个字:“k庄园。”
程嘉木的电话适时切进来,我手脚冰凉,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却无比镇静,我说:“程嘉木,你知道怎么才能最快到k庄园吗?你那套行头算是派上了用场,看来我还是得去抢一次婚。”
程嘉木沉默片刻:“你们昨晚谈崩了吗?”
我努力地回忆昨夜,却只记得秦漠的温存,自己也感到茫然,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他原谅了我,我们和好了,我热情地和他表白,以为自己重新将他找了回来,只感到幸福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