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生花

坐上出租车后,我整个人才冷静下来。

程嘉木脸上挂着硕大两个黑眼圈,颜朗在他怀里倒时差。我深感对他不住,允诺下次他出新书我买一百套支持他。换来他一个白眼:“你看你俗了吧,一个好作家绝不在乎他书的销量。”又皱眉向我,“既然你和stehen谈过了他还是打算结婚,说明他想清楚了还是现在这个未婚妻更重要,我觉得你没必要真去现场抢婚,虽然这倒真是挺罗曼蒂克的。”

我沉默半天,说:“或许有什么误会,我只想当面问清他的误会,要是他有他非结不可的理由,我会祝福他。”

程嘉木说:“蛋挞你……”

我说:“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如果这件事我们可以共同克服,不管有多困难,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我好不容易才能够和他在一起,我不希望伤害其他人,我更不想伤害他或者伤害我自己。”

程嘉木用他熊猫一样的眼睛看了我半天,说:“你和小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我笑着问他:“是不是长成了你们不喜欢的样子?”

他摇头:“不,长成了我们可以放心的样子。”

我终于明白电影里那些抢婚的场所为什么要集体安排在教堂。那毕竟是个公共场所,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而假如安排在一个美轮美奂保安严密的私人庄园,那么抢婚的男主角首先还得和庄园保安先干上一仗,干赢了才能冲进去抢得新娘。从布景、道具、所需要的群众演员和电影胶片四个方面来说,都显得不够节俭。

我和程嘉木在k庄园大门口面面相觑了至少五分钟,发现除了打电话给秦漠让他自己走出来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途径能够见到他。这种方式完全和浪漫沾不上边,但没有请帖我们连庄园大门都进不去,就算站在庄园外面远眺,也眺不到婚礼现场的一个边。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的安保措施真的做得很不错也很全面。

程嘉木说:“靠,之前忘了他们是办庄园婚礼了,我不该给你赞助一身行头,应该给你赞助一筐炸弹。”

我说:“你气性别这么大,随和点。”

蓝色的天空白云暄软,像撕开一床鸭绒被,空气澄澈,阳光照下来是一种纯粹的金。秦漠从修剪整齐的草坪尽头出现,绕过一排枫树向我们走过来。他今天精心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正是那套黑色礼服,整个人英俊挺拔得不像话。

颜朗已经飞奔过去迭声地叫“干爹”。

一棵巨大的山毛榉下,他蹲下来和颜朗视线齐平,眼睛里带着笑意,似乎在问颜朗什么问题,他的手放在颜朗脑袋上。颜朗和他的侧面神似,尤其是嘴唇,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从前我竟然没有发现,我真是个瞎子。

他抱着颜朗来到我面前,看清站在一旁的程嘉木,嘴角的微笑僵住。他的表情凝重,将颜朗放下来,皱眉问程嘉木:“你陪宋宋来的?”我蓦然想起他一直误会程嘉木以前是我男朋友。

程嘉木点头说:“对,她英文不太好,又不大会找路,我就送她来了。”

秦漠客气地跟程嘉木道谢,低头看我:“我不知道你想来,我以为你想休息。”又问我,“饿不饿?先进去坐一会儿,可能还有半小时午宴就开始。”他模样坦然,丝毫没有觉得在自己的婚礼上邀请我进去坐坐有什么不合适。

我说:“秦漠,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他僵了僵,道:“前面水池旁有个可以坐下来说话的地方。”

十分钟后,我们在一座水池旁停步,水池正中是被美化的复仇三女神雕塑,大约五十米开外就是婚礼的礼台,客人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程嘉木带着颜朗在不远处探索一棵老槭树,方圆百米的另一棵老槭树在我和秦漠身后。

秦漠靠着树干,用一个祈使句开启了我们这场谈话,他说:“宋宋,你要和我谈什么?别再给我一个噩梦。”

我看着他,很想问他,你为什么还要结婚呢?却突然不敢问出口。

他看了我一会儿,擅自将话题引到我没料到的方向,低声问我:“你什么时候遇见了程嘉木?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他闭了闭眼,“我理解你的矛盾,宋宋,九年前的最后,你喜欢的是他,我的幸运不过在于先他一步找到你……”

我说:“我没喜欢过他。”我忘了,我们之间曾横着一个林乔,而在他心里,其实还横着一个程嘉木。

他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能想起过去,但我听说了我和你的事,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程嘉木,那时候搞得我们差点分手的那件事,不过是我帮他忙假装他女朋友帮他摆脱男人的纠缠,你看到的所谓拥吻,也不过是借位而已。”

他怔了怔。

我在他愣怔的当口将程嘉木叫了过来,当着程嘉木的面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宣言,我说:“我真不喜欢程嘉木,但那时候我要不帮他他现在早被缠得搅基去了,还能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老婆?秦漠,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你觉着我能看上他?成天打扮得跟个基佬似的。”

程嘉木在一旁阴森森地说:“喂,不带你这么人身攻击的。”

我说:“你先闭嘴。”

程嘉木乖乖闭了嘴。秦漠沉默半晌,脸上却慢慢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向在远处独自玩耍的颜朗,低声道:“这么说朗朗是……”

程嘉木一脸莫名其妙:“颜朗当然是你儿子。”好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儿子?”而我陡然记起程嘉木曾经有本叫《红裙子姑娘》的小说,里面有个桥段……我无力地看向程嘉木:“你先滚一会儿,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秦漠像是浑身都失了力气般,伸手给我:“宋宋你过来,让我靠靠。”

我走到他身边,他将头伏在我肩膀上,他说:“宋宋,我欠你很多,我该怎么补偿你?”

强撑的气势忽然一泻千里,我终于想起来我是来和他谈什么,突然就感到万分委屈,我抱住他,哽咽说:“我希望我们彼此信任,彼此坦诚,永不背叛,永不猜忌。我从来都是你的,但你为什么要娶别人呢?”

他抬起头来,指腹擦过我眼角,困惑道:“当然,宋宋,我们要彼此信任,彼此坦诚,永不背叛,永不猜忌,我也是你的。但你说……什么娶别人?”

我说:“今天不是你的婚宴?”

他神色古怪:“我的……婚宴?”良久,恍悟似的笑道:“今天我只是来做伴郎,新娘的确和我传过订婚的绯闻,但我们是清白的。”他抚摸我的脸:“你脸色苍白地来找我,说要和我谈谈,就是为这个?”

得到我的肯定,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亲了亲:“宋宋,你吓死我了。”

我整个人都像是从油锅里炸过一圈又捞起来,我说:“你也吓死我了。”我抹着眼角,“你真的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甚至想过,你要是真的有什么苦衷要抛弃我我要怎么办,我……”

他认真地问我:“我们昨天晚上才说了已经彼此和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第二天就抛弃你和别人结婚?是我让你太没有安全感?”

我抱着他的腰,在他胸前摇头:“不,是我劣迹斑斑,我让你失望了太多次,和你说了那么多违心话,我以为我终于报应到自己。”

他俯身吻我的额头,轻声说:“宋宋,我爱你,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我踮脚迎合他,喃喃和他告白:“我也是,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这样天荒地老地拥抱下去都没关系。

似乎有客人走近,不愿打扰我们,又慢慢走开去。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透下来,九月的天空飞过一群鸽子。

我听说这世上有种植物,每年会开两次花,一次盛开在萧瑟的深秋,一次盛开在葱茏的初夏,一朵十月花,一朵六月花,世人给它一个美丽的名字,两生花。

我的人生就像一朵两生花,有过两次花期,开花的过程苦涩又艰辛,但每一次我都尽力开放,我想盛开得长久又美丽,为了我的亲人,还有我曾经遗失,最后终于寻找回来的爱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