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苏城撰写的《三角债的危机》在《经济日报》发表。由于是热门事件,紧贴时政,又有大华实业的背景傍身。这篇文章出现在了二版。
紧接着,由笔杆子们撰写,苏城审阅的数篇文章,出现在了数家全国性报刊上,彻底引爆了“三角债”话题。
短短的几天里,关于三角债的稿件雪片般的投向各大媒体。
在国务院的摸底结束之前,三角债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没有人真的清楚。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处于不同的地区环境,就会有不同的认识。
越是面向企业,处在上游的工厂,债务状况就越糟糕,如煤炭、钢铁、机械制造等行业,不讨债就发不出工资,自然觉得三角债可恶糟糕至极。越是面向终端用户,处在下游的企业,债务问题就越轻松,如家电、外贸、交通、电力等企业,往往是他们拖欠供货单位的款子,不仅现金流充沛,还能获得不少的隐性收入,于是就很难感受到三角债的危险,甚至暗自欣喜。
着眼于局部地区,重工业和原料企业多的地方,三角债问题就严重,轻工业和商业发达的地区,三角债问题就轻松。国家拨款的非生产部门人员,如军队和行政机关,倒是觉得手上现金的威力大增。
各方感受不同,也就有了媒体间的论战。
反对者并不止童大林和周市长。自觉轻松并觉得全国都轻松的高层不在少数。上至国务院。下至乡镇区县,不停的有人发表署名文章,抨击苏城和其他“危机论”者。
这些文章,或批驳、或宽慰,其中又以外经贸部的某领导的提法最有市场:“相信国家能够解决三角债问题”一度喧嚣直上云端。
就连秦筠私下里也觉得,三角债问题就算再严重,国家只要出面,就一定能处理好。
对此,苏城只能报以苦笑。任何政权,都有无法处理的经济问题。以中国现在的家底。要想处理三角债,就得由银行无限制的放贷,不仅再造通货膨胀,而且要承受更多的坏账和呆账。最糟糕的是。1990年的中国已经进入了通缩的通道,等于说,要想和平解决三角债问题,就得承担重回1989年经济的恶果。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1989年近乎崩溃或者已经崩溃的经济,最终由全社会买单,而三角债问题再严重。也不过是由企业买单。
因此,和平解决三角债问题并非不可能,而是成本比爆发还要高。最终的结果,只会着眼于损失多少。
苏城觉得,提前两个月引发三角债的论战。也许能挽救一些有心人。至于泥足深陷者,就不是他所能影响的了。
3月刚过,天气乍暖还凉。
祁蒙等人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连续走访了三个月之后,十数只调研组完成了摸底工作,集合在一个房间里,开始汇报工作,汇集结论。
这一汇集,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情况之严重,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每个人都调研一个省到两个省,分别到下面的区县地区。以及国营大厂深入调查,得出的报告也是本地区的。在信息没那么通畅的情况下,互相之间也不好通消息,因此,调研组即使得到了糟糕的结论。也会私下里安慰,我们调研的地区可能是最严重的。
如今。大家的报告都出笼了,简单的互相印证之后,大家才明白,原来我们调研的地方,问题还不是最严重的。
或者说,每个地方的问题都是极严重的。
刚出差回来的人,本想报告一番就回去洗澡睡觉。可是把各地的数据一看,主任就发话了:“得,都别休息了,开会吧。”
连续两天,开了三场会。头天还是体改委的人,接着就包括了国务院和发改委,然后又增加了相关的部委。
信息很快报告到了上面,会议的规格也越开越高,时间越开越长,最后上了常委会。
这个时候,媒体间的讨论还在继续,参与的人数看似没有减少,但参与者的级别却降了一个层级。
先前还发表署名文章的外贸部、政策研究所、国务院的同志,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是论点正确的人,也不再出言了。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论战已然尘埃落定,剩下的是如何处理实际情况了。这个时候,反对者不敢说话,赞成者也不想被卷入其中——若是被派遣治理三角债,说不定会好事变坏事。这可是火山口上的买卖。
中央的调子减弱了,并未立刻传导到地方上。
只有少数对政策敏感且熟悉高层动向的有心人,才能通过报纸上没有写出来的东西,查探到了上层动向。
这里面,自然不包括周市长和他的亲信童大林。
他们两个人,都是从运动年代走过来的“年轻干部”。在革委会的时候,就擅长以粗糙的手段战胜高明的战术。经过十多年的训练,两人如今手法已经政治许多,但仍不免用力过度。
周市长早些天就赤膊上阵,在《大众日报》上发表了文章,童大林更不用说,借了一屋子的人给他写文章,写一篇发一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少说发表了10篇稿件,简直和连载差不多的。
有他们两个挑大旗,济南市府和地方国企以下,再没有说“三角债危机”的人。倒是一些不在地方管辖范围内的国企,如胜利油田或者大华实业这样的企业,才会频频露头肆意表达。
周市长对胜利油田无可奈何,林永贵的行政级别比他还高。但是,他对苏城的不听话就很不满意了。
不满积蓄酝酿着,到了3月中旬,终于爆发——周市长亲自署名的文章被《经济日报》拒稿了。
《经济日报》是中央大报,在经济领域的地位超然,乃是中国主流经济研究的桥头堡和要塞,由于它直接受中宣部的领导,不理地方领导也是常事。周市长的文章被拒,放在任何时候都不奇怪。问题出在苏城的第一篇文章,就发表在《经济日报》,而且是相对显眼的二版。
鲜明的对比,令周市长近乎恼羞成怒。他对这篇文章充满了信心,自觉呕心沥血都不为过,竟然连报尾都没登上。“有人从中作梗”的想法,第一时间就塞满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