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将箭杆牢牢攥进掌心,叹息一般地轻声道:“真的是慕容永。”那面染血的玉璜此刻正贴身戴着,上面刻着稚拙的四个字“任臻平安”。
杨定细看前秦射出的每一支箭都有这样的刻划,看的出乃有意为之,不由奇道:“若真是慕容永,怎会在窦冲麾下为前秦效命?”
任臻顿了一顿,陷马坑与连珠弩都是慕容永手笔,也就是这二者让燕军死伤无数屡屡受挫,令长安城苟延残喘至今。
……慕容永叛了?
不可能。他特地利用箭矢传递消息——任臻若有所思地捏起箭杆反复琢磨——那平字雕工并不细致,深浅不一,显是赶工出来的,但却以黑漆将平字的凹处抹黑了一半。这多此一举自然不会是为了美观,任臻忽然抬头问道:“我军连着三日攻城都有这连珠箭,除了今早的,前些天可有刻此文字?”杨定忙命人查看,末了发现唯有今日之箭有此记号,任臻一抿嘴,轻声道:“我明白了。”一指那黑白分明的平字道:“这个字除了表明身份还有一层深意——寅时!寅时别称平旦,乃是日夜交替黑白转换之时,慕容永的意思是今夜寅时奇袭长安!”
杨定霍然一惊,细细想来似乎又颇有道理,燕军近来日日攻城都在上午卯时巳时前后,且并未讨的好去,深夜寂静的寅时前秦军队势必放松警惕,若能真得一内应,一举破城并非无望。
任臻已是猛地转身,急声道:“召集诸位将军军帐仪式,今夜寅时发兵攻城!”杨定在后忽然扯住任臻的手腕,任臻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看着他,杨定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慕容永一直潜伏在秦军中,为何不事先就传递出消息来?两军交战存亡一刻……谨防有诈。”
话说完他便生出几分赧色——盖因他一贯自诩坦荡君子,此刻却在此反复地疑神疑鬼,生怕在慕容冲看来自己有个挑拨的意思。
任臻勾起唇角:“他一定有他的考量或者苦衷。他此时冒死传出消息来——”他忽然执箭靠近自己,双唇轻扫而去,如缄吻拂过,“我便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杨定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呆望着慕容冲匆匆而远的背影。
生逢乱世,到处都是谎言与背叛,为帝位为家国,父子兄弟尚且斗地你死我活,谁敢如他一般,以全部身家赌注去选择信任?!
第25章
“今夜寅时总攻长安?”韩延惊诧道,“兄弟们连日征战死伤无算,没缓下一口气来就要攻城——皇上莫不是听了甚么人别有用心的挑唆吧。”段随虽不搭腔,却罕见地不去反驳韩延,只拿眼风扫向默立在旁的高大男子。
任臻绕过沙盘,挡在杨定身前,张开双臂俯身撑在案上:“君昏方才臣暗,韩将军是在质疑朕的决定?”韩延不敢明着驳慕容冲,只是并不服气地道:“末将只是肯请皇上三思,还望爱惜兵力!”
任臻尚未开口,杨定便冷冷地道:“诸位将军在扫荡劫掠关中百姓之时,怎就不见爱惜兵力了?”韩延大怒,一踢桌脚,整个沙盘都被震地簌簌而抖,“杨定,这里几时轮到你说话!区区一个降将也敢在此放屁!”段随亦忍不住道:“我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围城,长安却久不能下,焉知不是某些奸细身在曹营心在汉,阳奉阴违,故意削弱我军战力?”
任臻拍案而起,一指在场众人:“在座诸位哪个不是降将!?谁是忠心侍主从一而终的,站出来!”一席话说的韩延段随高盖都低头不语——当今这世道改朝换代寻常事,为武将者哪个敢说自己不事二主?任臻语气更厉:“你们也知道久围长安,军心涣散,难道还要退回阿房么?!”说罢不等众人答话,便一展手中信纸啪地拍在案上:“方才接到的情报,姚苌已命吴忠为主帅,带五万兵马出新平,直往长安而来!这是看我们鹬蚌相争他要渔翁得利了!前秦自不必说已是快要被打残了,我们亦劳师疲惫,损失惨重,若再不进长安,届时便会被人抄后包了饺子!莫说退回阿房,这天下只怕就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