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愣住了。
苻坚铠甲覆身,呆坐在御床之畔,脚边躺着一个华服女子,颈边红痕蜿蜒,手中握着染血的三尺青峰,显是已是断气多时了。
那是苻坚原配,太子生母——苟皇后。
窦冲并没太多时间去伤感震惊,回过神来他一把跪下:“陛下,贼势猖獗,长安恐不能再守,皇后娘娘必是已有预料,不欲拖累陛下,才自尽殉国——恳请陛下节哀,末将这就护送陛下撤出长安,再迟就来不及了!”
苻坚动了动唇,双眼涣散地看向他麾下最后的武将:“鲜卑军攻破长安了?”
窦冲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苻坚驾前夸下的海口——层层防线,步步机关,可保长安三月无虞,届时隆冬,鲜卑军疲苦寒,姚秦兵援又至,两下夹击必可大溃鲜卑。他硬着头皮辩禀道:“白……白虏狡诈凶残,竟连夜偷袭,故而……”
苻坚摆了摆手:“朕知道长安守不住,但没想到这么快……”顿了顿,他无神的双眼转向窦冲,“撤出长安,又能去哪……朕曾坐拥天下十之八九,如今,连最后的国都都保不住了……”窦冲膝行数步,满面凄然:“陛下,留得青山!难道您要留在长安,等那慕容小儿羞辱吗?!”
苻坚浑身一震,瞬间回神——糟蹋怎么能落到慕容冲手中!他腾地起身,却又弯腰去抽苟后手中之剑——窦冲惊地魂飞魄散,扑过去死死按住苻坚的双手:“陛下!”他胆颤心惊地看向瞬间苍老的苻坚,几乎是苦苦哀求了,“陛下,末将从戎近三十年,心中便只有您一个主子,事到如今,您忍心抛下我等吗?!”恰在此时,太子苻宏亦被人护着来到金华殿,一见其母尸体便泣不成声地扑过去,抚尸嚎啕。苻坚轻轻推开了窦冲,将那柄长剑猛地回鞘:“……你以为……朕也要自尽?”他伸手按住跪在地上痛哭的苻宏的肩膀,“沦亡之际,皇后以死明志,当为节烈,但朕不行——”男儿丈夫,宁战死,不轻生,更不投降!“宏儿,走。”苻坚拉起太子,又倾身抱住结发之妻的尸体放在御床之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悲哀而平静地俯视着她——她很贤惠,但也只是贤惠罢了。过去二十年来,他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从这谨慎寡言了一辈子的女子身上看出别的来。是啊,因为他爱江山,更爱美人,但到头来却为此国破家亡。
苻坚一把扯住依旧华丽的御帐撕下,轻轻覆在苟皇后的尸体上,彻彻底底地覆住了头脸,轻声道:“宏儿,给你母后磕最后一记头,父王欠她的,来日相报——愿她下一世,莫生于帝王之家,再嫁一个薄情寡义的夫君罢!”苻宏心中发酸,眼泪又要汹涌而出——他的父王,天之骄子纵横天下,从不肯低头认个错,如今……
窦冲听得宫外动静越来越大,急地催了一句“陛下!”苻坚拖住太子的手,强行将他拽出殿门,台阶下早站满了清一色黑衣皮甲严阵以待的护龙卫,此时轰然齐声道:“参见陛下!”
这是他最后的子弟兵,无论何时,永不背叛。
窦冲紧随其后,一时三人上马,窦冲道:“如今四门皆敌,往何处走?”
苻坚心中已有计较,略一沉吟便道:“走东门!”窦冲愣了一下,他估摸苻坚当回陇西,召集羌人卷土重来,那该走西门,怎地望东撤——莫不是要一路渡江投东晋去?!但事出紧急,他虽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可苻坚对他而言,永远是说一不二。
此刻的长安城中乱成一团,战火四处,喊杀震天,不及赶往城门防守的秦军,化整为零,自发组织,开始巷战,因而除了主战场宣平门之外,东西北三门亦有零星战斗,高盖率部攻东门,却并未遇见什么像样的抵抗,一路挺进忽被前方杀出的一彪兵马挡住去路。高盖起初不以为意——残兵剩勇而已,抵什么用?不料双方前哨骑兵稍一接触,他便醒转过来了——这是精锐中的精锐,皆百战忘死之士!
“高将军!是护龙卫——苻坚的亲兵!”副将也看出来了,此刻耐不住心中的狂喜,道,“若是我部生擒苻坚,皇上必大行嘉奖,必擢升将军为上将军!”
高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怎知不是疑兵之计用以惑敌?必是假的——天下谁不知道窦冲狡诈,岂有慌不择路就护着苻坚自动撞上门来?!”副将有些傻眼:“那该如何做?既是来了便截他下来一战,若果然是替身杀便杀了,若真是苻坚……将军您可是为皇上立了不世大功啊!”
“截他一战?!”高盖忽然挥鞭抽去,一反常态地声色俱厉,“你不知皇上军令么——先破城门率军入宫者,封上将军,升尚书令!在此耽误了的时间你担当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