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蓦然一寒,丝丝缕缕的凉意陡然传至四肢百骸!
刁云见他神色更加凝重,竟似怔住了一般,便又小声唤了一声:“上将军,当如何是好?”
慕容永猛地回过神来,随即平静地做出答复:“你去萧关,替回慕容钟——对他须好声好气再三抚慰,且阵前依旧以慕容恒为帅,以其马首是瞻。我那皇叔也不傻,到这地步了自然也会与你合作无间——如今战局糜烂,军中再不能不稳!姚硕德虽勇,然过于刚愎好武,用兵往往不留后路,你谨记这点,想胜固然不易,大输却也不能,总之一切稳妥为上!至于其他……”他站起身,背过手来回踱了数步,半晌只道,“再行筹谋吧!”
刁云领命而去,慕容永却更为不虞,他坐回案前,铺纸沾墨,刚要下笔,手上却又是一凝——浓重的墨汁滴下,在暗纹信笺上溅起一朵昏昧不明的血花。
慕容永垂下眼定睛去看——若有朝一日局势坏到真到了不得不用杨定为帅的地步——却是最合了谁的心意?
第48章
匈奴沮渠氏自前秦开国以来便世镇陇山,把守大震关,故而吕纂此来自是宿于沮渠家的大宅中,如今的辅国将军府正筵开十席,花团锦簇一派祥和地给旧主苻坚摆场盛大的接风宴。未时三刻,苻坚任臻等人方不紧不慢地骑马到来,一身锦衣华服,全副王侯打扮的吕纂早已率着后凉大臣陇州望族等十余人侯在门外石阶下,远远见到来人,便赶忙双手加额、躬身长揖:“吕纂见过天王!”
礼数做足,却又决口不自称微臣。
苻坚倒似浑不在意自己如今这尴尬的“贵客”的身份,亲自下马扶起吕纂,温言道:“不必多礼。”一时众人皆见礼毕,步入府中,但见四处张灯结彩,粉饰一新,殊容艳色的垂髫侍婢轻歌曼舞般往来其间,宛如广寒蓬莱,正是说不出的鲜花着锦富贵风流。任臻暗道:陇山军镇自古贫瘠,但沮渠氏凭全族之力世代经营,愣是堆出了金山银山的豪奢。
引入主厅后,苻坚停住了脚,遥遥望向厅上环饶成圈的十几套紫檀几案与锦缎胡床。男成在后觑着他的神色赶忙接话道:“天王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末将斗胆安排,这次接风宴便以随和为主,大家吃吃喝喝,也不必过份拘束于什么礼数,好好受用一晚为上。”
任臻想了一想,便猜到必是吕纂在今晚宴会上欲坐主席,男成拒绝不了他又没有让苻坚敬陪客座的礼,只好和稀泥了事,大家伙环坐成圈便分不出主次——或者让俩人一块儿并肩坐主席好了,想到苻坚那时候面瘫无语的表情他便暗自发笑,刚一低头,便与沮渠蒙逊射过来的热烈目光撞了个正着。
“任!臻!”沮渠蒙逊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又偷偷地在人后朝他挥了挥手。
任臻淡定地调回目光,百无聊赖地开始数前头吕纂冠上的红宝石。
沮渠蒙逊见不理他,毛手毛脚地就要蹭过来,什翼珪上前一步,正好卡在二人中间,蒙逊往左他挡左蒙逊靠右他阻右,堵了个严丝密和之余,还顺带冷冷地扫了蒙逊一眼。蒙逊气急又不能在这时候大动干戈饱以老拳,直到众人分了座次,他才瞅准机会,蹭到任臻身边,笑嘻嘻地道:“我就坐这!”什翼珪怒了,这匈奴野猴子忒不要脸了!刚欲说话,沮渠蒙逊忽而伸手一指,对他正色道:“任将军是西燕在敝国最高长官,乃是鲜卑国主慕容冲——”他的目光随着语气在任臻伸手停了一瞬,“——的代表,故而可在此得一席之地,其余侍卫,当退至廊下等候!难道小小一个虎贲营校尉,就想与我等同席而坐么?!”
什翼珪不料他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竟无言以对,但就此被迫下堂却也着实大扫燕国颜面。此时任臻抬起头来,淡淡地道:“若以身份论,他坐此席并无不妥。”
席间阵阵发笑,满座朱衣紫冠的簪缨士族都知道为首的任臻也不过是个四品中郎将,不过是给慕容冲几分薄面让他出席罢了,他的手下副官却凭什么也破例?
什翼珪不由地微微低头,一点热汗自鼻头沁出,横下里却忽有一只手伸出,虚虚地握住了他的。他梦游似地随之坐下,身边咫尺顿生暖意,这却也是任臻头一回肯与他这般亲密无间地并肩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