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姚秦——只有他们确切知道苻坚一直藏在燕国,亦只有他们最不希望凉燕二国合兵北攻。若真如此,这一路上只怕是必不得安宁了。思及此,任臻面色凝重下来,沉默半晌后视线落回面色惨白的拓跋珪的身上,只轻声道:“先回驿站再说。”
待那一行人悉数退了干净,夜深了的陇山镇又恢复了往日的万籁俱寂,仿佛方才那一场血腥杀戮不曾存在。不知过了多久,苍茫月色中一道人影缓缓步出墙角,他双手环胸,玩味似地一抹下巴:“危急关头,一拥而上,全把苻坚给晾在一旁,只顾着保护那个任臻——区区将军,难道比未来的后凉天王还重要?”
第50章
驿馆中清点人数,虎贲营折了一员,另有数人受伤,但唯有拓跋珪伤势最重——盖因那夜袭者的暗器乃是淬了毒的,因而伤口虽不甚大,然则红肿不堪,黑血不断。苻坚上前看毕,冲任臻道:“毒性倒不甚猛,须放尽脓血,方可施药。”拓跋珪眼见任臻拧起眉来,怕他嫌自己腌臜,忙侧身欲起:“末将自己料理。”任臻一掌拍过去:“你伤在背后,如何料理?”之后将苻坚等人撵了出去,从床榻上呆坐的拓跋珪一摊手道:“刀。”
拓跋珪心头一热,知他要亲自为自己疗伤了,忙双手奉上弯刀。
任臻以火炙刃,充作消毒,头也不回又道:“药。”
拓跋珪一脸茫然。任臻转回榻边,不耐烦地重复道:“银环。”
拓跋珪霎时心中一片慌乱虚张,面上却还是无甚表情地本能答道:“末将怎会将此药带在身上?”任臻按住他的肩头,瞪着他背上数个血洞,持刀的手有些许迟疑,像是吃不准自己的力道:“上次没用完的我知道你定然谨慎地随手携带着——我怕失了准头放血时失看准头,银环的微弱毒性可以麻痹神经,本就是军中常用的疗伤圣药。”说毕瞥了一脸麻木的拓跋珪一眼,“放心,过去的事我心中有数,要追究,早追究了。”
拓跋珪心乱如麻跳地厉害,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演武会上设计杨定,挑拨慕容永与慕容冲二人的关系,竟早被觑地清楚,只是隐忍不发——但他怎可能真不追究!莫不是要秋后算账?
任臻等地不耐,伸手探入拓跋珪衣内上下求索一翻,摸出一小片牛皮纸包,果是银环。他以指尖挑出些许融进热茶中,命令道:“张嘴。”拓跋珪无所适从地刚一张嘴,立即就被灌了个满,呛地难受极了,又不敢再出声放肆,便只得拖过棉被掩着嘴闷声大咳。任臻见状便又有些心软了,一面推到拓跋珪令其俯卧于床,一面道:“演武会一事我本并不疑心于你,但慕容永我知之甚深,他是不择手段,却也极分得清轻重,万事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又怎敢拿大燕的国运当做他与我争权的赌注?!余者种种,事后一想便知——你想借杨定之事,让我除了慕容永。”
拓跋珪默然无语,呆若木鸡,连刀刃入肉,剜出血肉一般的疼痛都察觉不出了,脑子了乱哄哄的全是:他都知道。他果然知道。他会如何处置我,惩罚我?
任臻心里道拓跋珪乃是看不惯慕容永日益做大,威胁皇权,乃是为他出头,情有可原,他也正好借机敲打一番慕容永,免得他威权太重真失了分寸。他却怎猜的出拓跋珪是想一举除去慕容永这颗眼中钉——只要有慕容永在,连杨定都无法真正融入燕军核心,他这外姓降将更永无出头之日。
任臻并不觉拓跋珪此刻心乱如麻,他手起刀落,尽快地戳刺放血,连鼻尖都沁出了点点热汗,一面道:“只是,你不该瞒我,更不该利用我。”
拓跋珪似乎突然因这话而觉出了彻骨的疼痛,他忍不住哀叫一声,却道:“皇上,我我,我从不曾——”
“不曾利用?未必吧。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城府深暗,惯会利用旁人往上爬,原先的苻诜,后来的杨定,乃至我,不都是你踏足的人选?”任臻嘲讽似地一笑,手下用力,最后一股脓血喷涌而出,“但我看的出你现在对我,是尽了心,这便够了。我原就爱你的才,若再取你一个忠字,来日封万户侯又有何难?只要你一世不变;我余者不问。”
拓跋珪浑身一震,瘫在床上,背对着他颤声只答了一字:“是。”然则许是疼痛太过,眼角竟破天荒地沁出一点星光,却很快蹭在被褥之上,消弭无形。
次日辰时刚过,收到消息的沮渠男成便立即赶来探望慰问,先是拜见了苻坚,见其无碍才自责不已地道:“昨夜末将委实不知天王遇袭,因而来得迟了,望天王赎罪!陇山镇重兵屯守一贯太平,谁知竟生这等波澜!都是末将保护不周,请天王许末将带罪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