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一摆手:“与你无关。也不必声张。行事之人早有筹谋,早在数年之前怕就已安插细作人手潜入陇山,已自成组织,你们又哪能预先知道?”男成听他似乎话中有话,心里七上八下地,心里只道是吕纂忍不住下手了,不由暗恨他忒心急手快——若是苻坚真在他的陇山镇遇袭有个三长两短,吕光父子定要将他推出做那替罪之羊,届时悠悠众口必指他为乱臣贼子,他不是白替人受过!?他既是怕吕纂真意是想要苻坚的命,哪里肯把自己家也搭进去,便急着想将苻坚这尊大佛请出城去,一路上吕纂若是非要做这桩买卖,也横竖不与他相干。于是接下来便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提到启程前往姑臧之事。正在此刻,吕纂也遣人来请安,却是说前日宴上饮酒过量着了风寒,如今竟是卧病在床不能起身亲来了。
这下沮渠男成犯了难——吕光命吕纂亲来大震关接苻坚,那必要一路同行伴驾而回,如今这长公子一“告病”,却又不知拖到几时了。苻坚想了一想,便道:“既然长公子抱恙,那便好好调养休息,不必跟着上路了。若还不放心,不拘派哪一位亲贵将军带兵沿途护送也就是了。”
男成愣了一下,忙道:“可是酒泉公命长公子持节接驾,更备下天子车辂、骑驾卤薄便是礼重天王之意,若长公子没伴驾回京,只怕天王路上委屈辛苦,酒泉公亦会雷霆大怒。”任臻在旁正恐夜长梦多,也急着入姑臧见吕光签订两国盟约合兵攻姚,故而道:“正是不要那大做派——昨夜暗杀之人焉知不是那日大开城门接迎车驾之时便图谋刺杀之事此去姑臧路途甚远,只怕还有别有用心之人伺机而动,还是低调一些莫要走漏了风声为好。”
“正是。”苻坚正色道,“不仅不必备天子车驾,连随行是燕军都最好易服换装充作凉兵,以避人耳目。世明若是事后责怪,自有我担着。”沮渠男成见如此说便只得罢了,于是议定了日程,择两日之后动身,便自去打点一切。任臻却别有心思,便趁着沮渠男成等人正忙的当口,乔装微服甩下身边近侍,不死心地还想要探一探大震关的军备底细。
大震关与寻常关隘不同,并不设置内外瓮城,然城墙高逾三丈厚达五尺,砖墙缝隙皆以糯米浇汁夯实以抵御来敌以器械攻城,堪称除各国都城之外,少有的固若金汤了。任臻知它乃是后凉与关中的分界屏障,一旦大震关有失,关中骑兵便可跃马过陇山直取姑臧城了——目前当然还没谁能拿下大震关,莫说吕家军的精锐还尽在姑臧未出,便是镇守大震关的沮渠男成的匈奴骑兵便够胆敢来犯的人喝一壶的了。
时值五胡乱华,除了冉闵曾经昙花一现地从后赵石虎手中夺得帝位建立冉魏政权,汉人在北国中原几乎已无立足之地,正是因为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五部胡人皆马背英雄,靠的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之余,战马战刀亦是一绝,其中尤以匈奴为盛。数十年前匈奴汉国的刘渊刘聪父子便是仰仗利刃战马,在关中两京之间纵横睥睨,杀地血流成河赤地千里,直至亲手结果了西晋末代皇帝愍帝司马邺,一把火焚尽洛阳城,灭亡了西晋王朝。如今那刘氏汉国早已烟消云散被后来者取而代之,然则匈奴骑兵之勇,武器之精,当世依旧屈指可数。
陇山余脉水草丰美,战马彪壮,又盛产铁矿,匈奴军的刀剑戈戟几乎全产自本地,各国军队亦以装备匈奴战马武器为荣,自吕光盘踞凉州以来下令实行闭门锁关政策以来,西凉与关中贸易中断,这战马战刀便难以流入中原了。
任臻扒拉在墙头偷看凉军营中马厩,每一头都膘肥体壮,虽比不上龙脊银蹄的赭白但也堪称难得的骏马了——任臻觑着四下无人,轻轻巧巧地翻过墙,利落地拍了拍手,大踏步朝马厩走去。
战马皆是军中养久了的,并不惧人,连响鼻都不打一声,各自吃草的吃草,甩尾的甩尾。任臻绕路几圈,便瞧见头里一匹卧槽的黑马,四片碧玉蹄一双黄金瞳,看着神骏非常,却是懒懒散散连一双马眼都要闭不闭地在放空。任臻眼中一亮,蹭过去蹲下,撸了一大把干草喂马。谁知那马眼皮都不转一下,摆明嫌弃口感。任臻溜去伙房偷了一勺用香料煮好的麦麸再喂,那马便意意思思地大张其口吧唧吧唧地吃起来了。
连这傲娇吃货样都和赭白一样!任臻起了歹念,颇想来个顺手牵马,反正大震关马多,他们又出城在即,届时混进队伍里带出去,谁会注意到营中丢了匹马?他试探性地移了移饲料,果见那黑马顺势伸脖,急切地继续呼噜呼噜吃地正欢。任臻心中一喜,进三分退两分,黑马果然收起四蹄,立了起来,开始不住地打响鼻。任臻捧着锅缓缓后退,缓缓地将马引向方才自己“借道”的侧门,再缓缓放下。趁黑马停步低脖大嚼之际,他瞅准时机,一个箭步跃上前去,抓住马鞍翻身而上,狠狠地一拽缰绳!
黑马吃痛,仰脖长嘶,任臻见事情败露,恐人来寻,干脆来个兵贵神速,他一夹马肚,欲强行驱它离开。谁知黑马全然不听话,怎么都不肯离开香喷喷的麦麸,任臻心里一急,一马鞭抽飞了残余的饲料,黑马果然不再惦记饲料,改而冲这罪魁祸首龇牙咧嘴直喷气。任臻怕他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执起马鞭抽起一团麦麸刷地飞到门外,摸着马耳道:“小黑,跟我走,管吃管穿还管包办婚姻。”黑马也不知听懂了没,却也果然迈蹄转向,朝外走去。
任臻还未及欣喜,忽闻一声呼哨,黑马陡然狂躁起来,扬蹄纵跳,任臻的骑术虽是慕容永亲授,但占着赭白神骏并不怎么用心练习,只能称得上三脚猫功夫,几下便被甩脱在地。
任臻低低地惨呼一声,捂着屁股翻身爬起,一指那黑马骂道:“你这畜生发什么颠!”话音未落而出手如电,一道马鞭迅疾抽出,啪地一声破空而去,却是反方向袭向方才胡哨声响之处,一记落空狠狠抽在空地之上,任臻移形换影一般一连狠抽了八鞭,直到一道身影狼狈不堪地跳出来气急败坏道:“你偷马怎还动手伤人?”
任臻收回鞭子,信手插进腰间,嘲道:“沮渠将军别诬赖人,不告而取方谓之偷,小黑又没有主人,我告诉谁去!?”
“什么小黑!他叫乌云骝!”沮渠蒙逊怒了——大宛名驹,被他叫地像条土狗。任臻点头:“哦!那不就是和小黑一个意思吗。名字还复杂。”
“……”沮渠蒙逊无奈兼无言地蹲在地上,须臾后抬眼看了看任臻,复又勾唇一笑,“你若喜欢,叫小黑就叫小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