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苌如何肯喝,自是扭头不从,姚嵩强硬地逼他转过头来,语气却颇轻柔:“父王不信我,也该信姚旭呀~前些日子您病地昏昏沉沉可都是他亲自奉药伺候的,这药方子我可一点儿都没敢改动过,您怎的就不敢喝了?”
姚苌听闻顿如当头棒喝,回光返照似地惊怒大斥道:“胡说!旭儿怎可能在药中动手脚令朕致病!”他一张嘴,姚嵩立即持碗猛灌了进去,他注视着姚苌徒劳微弱的反抗漠然道:“父王,我说过,宫中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所愿让姚兴即位——谁不打皇位宝座的主意?姚旭如此。”顿了顿,他轻扯嘴角,续道,“我也如此。”
瓷碗终于落地,哐当一声碎成数片,残余的药渣泼出一片墨色。姚嵩在重归寂静的宫室中站直了身子,艳若桃李的脸上一片冰冷僵硬:“可惜你看不到将来了。”
固原城内风云突变,城外亦是硝烟弥漫,姚兴毕竟掌管后秦军务多年,没多久就大败其弟匆忙纠集而成的乌合之众,迅速平息内乱,入兵固原城。
姚嵩早已换上一身缟素,哀哀凄凄地候在宫中,一见姚兴,未语泪先流。
姚兴心里一咯噔,甲胄未除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挟住他的双肩:“子峻,出什么事了!?”
姚嵩一摇头,哽咽道:“战乱陡起,人心惶惶,父王闻讯,惊怒之下,竟,竟驾崩了…”
姚兴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凝神掌住了,想了想,便屏退旁人,对姚嵩道:“我命你先回固原,就是想兵不血刃除掉姚旭,不想在我们与西燕大战之时再出内乱,你怎会让姚旭这臭小子和那姓孙的里应外合起兵逼宫!若我再迟回一步,只怕龙座谁属,便是未知之数了!”
姚嵩知姚兴不傻,必是已起疑心,当下含泪点头道:“大哥说的对,姚旭派人向外传递消息我是故作不知,有意纵容。”不等姚兴发怒,他便双膝跪地,仰头望向他:“姚旭深得父王宠爱,在宫中一手遮天,子峻本就捉襟见肘,并无把握将其党羽连根拔起。退一步讲他便是真要夺嫡谋位,只怕父王也未必会杀了他!若真留这心腹之患在固原,太子就是登基即位,又焉能安心?太子可还记得春秋之时郑庄公克段于鄢的故事?”
姚兴默然无语,似在沉吟,又听姚嵩继续禀道:“姚旭与太子毕竟是同父兄弟,轻易杀他恐招人非议落人口舌,如今他反意昭彰,起兵叛乱,是他自取灭亡,大哥用兵征伐乃是天经地义,便是斩草除根也不会再有人持有异议!”
姚兴听到此处,亲手搀起姚嵩,心里对他极爱,却又隐隐地总不能真地完全信他,但此刻依旧展颜点头道:“还是子峻考虑周全。”旋即转做恨声:“姚旭这小畜生胆敢谋反作乱,气死父王,孤必亲率亲兵追击而去,将其立毙刀下!”姚嵩反手搭住他的胳膊,忙又劝道:“不可。大哥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局势,先秘不发丧,而后立即带兵去追,务必活捉姚旭,将其带回固原,当众会审、处以极刑,以震一震那些隐怀异心的拥兵大将;同时尊奉其母孙氏为庶太后,不必留难。”
姚兴气道:“那祸国殃民的女人还留她作甚!你不是要我斩草除根么?”
姚嵩冷笑道:“对姚旭党羽自然一个不留,要明正典刑,血洗朝堂,只怕难免招人怨愤。但留下那个毫无主意的庸俗妇人正好堵了悠悠众口——新君登基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却又不广加株连甚至以德报怨礼敬庶母——这正是帝王人君最要得的仁德孝义的好名声,何乐不为”姚兴至此彻底转嗔为喜,激动地一掌拍上姚嵩的肩膀:“好计!那女人谅也翻不出甚波浪!子峻不愧是孤的股肱之臣!”姚嵩复又顺势跪下,笑盈盈地道:“臣弟可要先恭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就在姚兴忙于平定内乱之时,西燕领军大将军杨定已接管北线战事,整顿士气攻城略地,趁机收复了前些时日西燕失守的城池,后秦大将姚硕德暂不能敌,退守萧关,杨定则步步逼近,慕容永亦连连增兵,又将战火重新燃至后秦国门口。同年秋,姚兴朝内整顿已毕,便在固原公开为姚苌发丧举哀,又听从姚嵩之谏,暂缓称帝,去天王号复称“大单于”以示谦逊,重新点兵气势汹汹地扑向萧关,两军十万兵马隔雄关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且回说那日大震关内沮渠男成筹备妥当,派出三百匈奴精兵由其弟沮渠蒙逊率领,沿途护送苻坚一行人前往姑臧,自己则礼数周全送出镇外十里,对苻坚三跪九叩,涕零泪下地好一番不舍表白,苻坚劝勉再三,男成方略略止住,只是眉梢眼间隐带喜意——终于将苻坚这尊大佛恭恭敬敬地礼送出城,他顿时一阵轻松,便转头告诫自己的堂弟道:“蒙逊,你难得自请办差,又拍着胸脯给我保证必不辱命,我方才允了你,一路万万小心为上,天王有任何闪失,你我乃至整个沮渠氏都担当不起!”
沮渠蒙逊还真收敛了不少纨绔之气,在马上一抱拳,盔甲铿然地对男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将军示下,敢不从命!”男成略带无奈地一点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本不放心蒙逊头一回就担此大任,但挨不住蒙逊一再恳求,连吕纂也担保帮腔的,他原以为二人在幕后有什么勾连计划,但很快又推翻了——蒙逊向来吃喝玩乐是惯会的,没那胆子私下做甚么大勾当,就是吕纂真要对苻坚下手,也不至于派他去啊。他一面在心中暗自计较,一面目送着数百人浩浩荡荡地开拔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