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嵩胸有成竹道:“陇西之地自古五胡杂处,先父在位之时,便有大批羌人密探潜入后凉——别的不说,姑臧城中我们姚秦的地下暗桩如蛛丝密结,任何消息都能尽快传递回去,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吕纂听到最后一句,方才略略下定决心——他对自己“被迫”“叛国”还是颇惧人知,因而必要处处小心,沮渠蒙逊则毫无愧色:“大公子须得暗中先与兄长通个气——,三军鏖战,不能让我们沮渠氏的精兵平白成了炮灰,杨定不是能打么,让他领着鲜卑人填上去!”姚嵩一听边知蒙逊是惧将来杨定依约重回苻坚麾下,若他功高兵多威盛,肯定会影响他们沮渠氏的地位与势力,正好趁此机会削一削他,端的一石二鸟之计。却也不说破,耳中听吕纂还在担心,其父吕光尚在姑臧,万一事情败露,再被尚书令段业穷追不舍,那当口莫说太子之位,便是小命都难保。姚嵩早有谋算,便胸有成竹地一笑:“既然如此何不令酒泉公——哦,不,如今是三河王了,也离开姑臧,带兵亲征?”
吕纂迟疑道:“苻坚已属意吕绍挂帅东征,我父王又怎好再前往插上一脚?”姚嵩一摇头:“苻坚不是属意吕绍而是属意他背后的段业,此举皆为在暗中提拔段业制衡你们父子,此消彼长,三河王心中岂会不知?如今眼见大胜在即,王爷心中肯定亦颇想将这更大的功勋占为己有——依照当日燕凉密约,二国出兵若胜,以黄河为界,一得怀远,一得固原。固原是我们姚秦国都,谁不想得?既然破萧关乃是大胜,长公子何不劝王爷亲往劳军?若王爷以这个借口离京,肯定会带上自己的亲卫精兵去攻城略地,以图亲自攻下固原,哪里还轮的上吕绍抢功?更别说外族的杨定了。所以长公子此刻进言,必合王爷心意,同时又调虎离山——王爷一走,朝中忠于吕氏的文臣武将们自然以长公子马首是瞻,做甚事都方便的很了。”
吕纂听者有意,此刻便道:“…能做何事?”
姚嵩好整以暇,似早猜出他有此意:“…除掉段业。”
沮渠蒙逊简直要嗤笑出声了:“段业把持军务近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廷,三河王难道不忌此人?却也不得不容他忍他——否则我与兄长这么些年为何要与他虚以委蛇?”
姚嵩款款落座,以手支额,状甚为难地道:“是呀~要将他连根拔起,必得拿他个诛九族的重罪,然后先斩后奏——”他凉凉地扫了吕纂一眼:“长公子可知道什么重罪需诛九族且罪无可赦?”
普天之下也只有——弑主谋逆,而已。
不出数日,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后凉朝廷上便再起暗涛,吕纂在朝会之上极力怂恿吕光亲往劳军,以分其弟之功。吕光果然心中活动,便当真禀明了苻坚,点起两万亲兵意欲亲往,一来是为了劳军显功,二来也是有了趁西燕慕容冲反应不及先斩后奏率先攻下固原之意,若首占姚都,那将来瓜分姚秦之时他何止能多分一杯羹?换句话来说,他这也算是为故主苻氏“收复失地”,史书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一番的。
任臻听说此事,便皱眉沉思了半晌,忽对拓跋珪道:“立即派人回长安,密旨叔明,命他放出风声来——说慕容冲也要亲征。”
拓跋珪本在依言磨墨,听到这话,便看了不远处挂着的凉州地图一眼:“您是打算离开姑臧,直接借道关山,抢在吕光之前,亲去前线督战吧?为的是首占固原。”任臻愣了一下,拓跋珪知道他离开姑臧在即不难,猜得出他不回长安而是直接去固原却是难得——他要赶去和吕氏争战果,直接从姑臧出发自关山小道插出绕到固原比东出陇山折回长安再走到固原要快捷的多,而慕容冲的皇帝仪仗自可以从长安大张旗鼓地缓缓出发,还可麻痹旁人——他要抢在吕氏之前攻入姚都。他好整以暇地一挑眉:“你觉得我不放心杨定带兵,所以要去督战?”
拓跋珪摇了摇头:“杨将军是皇上看中的人,自然妥当——即便他有了二心,所带的精兵大部是上将军一手创建的骄骑军,一旦皇上亲临,杨定便指挥不动了。皇上还有甚好不放心的?您非去前线不可,防的不是杨将军,而是吕氏。”任臻听罢,大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倒越发机灵了,再过数年,倒很可以放你出去独当一面了。”其实打从他下决心用杨定为北征元帅之时就已经定下这一后着,联凉攻姚只是手段,最后的决战必是他御驾亲征——有此军功在手,长安朝中还有哪个亲贵敢暗中不服他?自可兵不血刃地进行集权。当然杨定的为人他是深知的,他与拓跋珪不一样,虽然平日里也堪称对他肝胆相照,但心中有他自己的信仰,他打心眼里,还是将自己当成是苻坚旧臣。如今苻坚又已复位成后凉之主,杨定虽目前尚为燕将,对他也算忠心,但只怕面对凉军有时候看在苻坚面上不得不退让三分。两国相交,寸土必争——苻坚虽已有言在先,但毕竟不在军中,难保吕光不得寸进尺。
拓跋珪将毛笔递过去,低声道:“…我宁可跟着你。”
任臻奇道:“这是拍哪门子的马屁?当初你愿意做我的禁军统领,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出兵放马统帅三军吗?我愿意成全你,你倒拿起乔来了!”拓跋珪沉默着笑了一下: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倒还真不急于建功立业,只觉得与他这般朝夕相处潜移默化的日子也挺好。至于个中原因,他不明了,也不愿明了。只是讪笑着低下头,转移了话题:“我是怕,长安与姑臧相隔太远,信使来回一趟费时太久,待上将军在长安调兵遣将完,这边吕光都已兵临城下了。”
这倒是个问题,任臻苦恼死了,要是现在有个手机电话无线电什么的,早不用愁了!拓跋珪想了一想便道:“末将快马单骑,即刻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任臻想了一瞬,当即点头:“兹事体大,亦不宜迟,也只能是你了。”然后便忙着低头泼墨——他用不惯毛笔,加之与慕容永来往通信都是用的简体字,更是笔走龙蛇,看着像鬼画符一般,连加密都省了——反正天底下,识得这字体的,只有他与慕容永二人。拓跋珪伸长脖子低头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字?也不似鲜卑文啊,为何我见所未见?”任臻懒得瞒他,便道:“我与慕容永相约的暗号,操此字迹旁人便不可能假冒。”拓跋珪心中暗羡,,嘴里却只问:“那如何同苻天王解释离去之事?”
任臻早想好了对策:“苻坚早就不满你在他的护龙卫中架空摩诃,培植自己的势力,你我做一场戏,你可稍加顶撞,我趁此机会逐你回京便是。”拓跋珪暗中活动之事他一直都是默许的——他与苻坚虽有言在先两国之间永不交兵,但在两国之外,自然是寸土不能让——否则吕光何苦赶着上前线,而苻坚也毫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