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搁下笔心道:这小子又搞什么鬼?他也住在瑶光殿的偏殿,有事便说,平白无故送甚东西来?摩诃上前将手中卷轴轻轻拉开,竟然是墨意淋漓的四个字——“江山永固”。
苻坚看地愣了一下:字是小纂,任臻刚开始学写,无论如何说不上名家手笔,说难听了还有点像顽猫按爪,七歪八斜,然而笔墨纵横一气呵成,看着是酣畅淋漓,倒又有种说不出的磅礴大气。更重要的是,他苻坚在天水袭爵为藩王之时,就自己将表字从文玉改为了永固,正是取江山永固之意!
苻坚低头端详了半晌,心中五味陈杂,却又平添几分不安——自那晚夜宴后,他们虽看似来往如常,但入夜之后即便相隔不远若无事也轻易不曾见面,这任臻如今毫无由来地送来一幅字却又是何意?苻坚一贯杀伐决断的性子,此刻却难得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正欲起身去看,偏又听见外面一阵骚乱,摩诃连忙出去查看,回来后禀道:“是世子绍的玉衡殿偏殿走了水,宫里宫外的人都已拥去救火了。”苻坚听说火不大又已救下,便也不去理会,只是此时人多纷乱,一时也不好走动了。
此时的任臻却已在一辆马车上,掀开厢帘一角,看着宫内隐隐的火光:“蒙逊这野小子当真是什么都敢做,趁着吕绍带兵不在宫内,就放火烧殿,宫内守备定然全被吸引过去,他就好趁乱行动了。”
身边的侍卫却作寻常的贩夫打扮,只是依旧黏上了一脸的大胡子,躬身对任臻道:“皇上,子时将至,还是快些换装易容。”
任臻一松手,缩回车驾之中,里面已是并排摆了假须、药膏、镜梳等物,任臻慢条斯理地一一动作,不一会便见镜中人渐渐换了模样,一副关外匈奴豪强的打扮,赫然便是日间与蒙逊商谈交易的马场主。
任臻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总以为武侠小说都是瞎编的,没想到还真有易容术,虽然不至于贴一张人皮面具便迥然不同,但的确能让人面目大异——说来还是姚嵩有办法,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些东西,要是到了现代都能去好莱坞当个职业化妆师了。
子时刚过,果然便有树叶摇动,是极有规律的簌簌而落之声,那是蒙逊与他们一早约定的暗号。任臻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用匈奴话生硬而短促了打了个招呼:“蒙逊将军,东西可到手了?”
沮渠蒙逊孤身前来,为掩人耳目也换下戎装,做夜行打扮,此刻也不多废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只玄黑的木盒子递了过去。任臻在车上接过打开,忽然脸色一变,盒盖一翻,重新摔给随从命他退回,冷笑道:“将军是在拿个赝品敷衍在下嘛!”
蒙逊闻言一惊,一时顾不得旁的,连忙抢过木匣,开启一看,里面还是那颗宝光流转的摩尼珠,他刚欲说话,盒盖上却忽然飞出一枚银针直扑眉心而去,蒙逊大惊失色地侧头一偏,无奈方寸之间避无可避,那银针嗖地一声刺进了他的颈动脉,下一瞬间他便双膝一软,周身乏力地摔倒在地。
四周之人立即一拥而上,架起了瘫软的沮渠蒙逊,他此刻神智清明却四肢乏力连舌头都麻木地不能动上一动,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人将其五花大绑送上马车。
像货物一般被随手一丢,他被地板撞地正自头晕眼花,却连叫也叫不出口,还是一双手大力地将其扳正,又拍了拍他的脸颊,是他熟悉的男中音响起:“蒙逊将军,我早说过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任臻…他费劲儿地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自己是撞进了一个早就为他而设的局中——光天化日之下他前呼后拥任臻难以下手,干脆就让他自投罗网!
任臻却懒得管他心中的排山倒海,转头对外低声吩咐道:“立即启程,连夜离开姑臧!”
蒙逊瘫在地上,只觉得身下忽然一个颠簸,随即车马粼粼之声响起,一行人果真趁夜上路了。任臻就在离他不远处盘膝而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上似笑非笑,表情阴冷地令他情不自禁地想浑身一颤。
注1:六盘山为南北贯穿的一条大山脉,绵延数百里,自古为甘陕分界岭,南段古称陇山,任臻自长安入凉州从此路来;北段古称关山,吕光欲横穿关山,自后包抄位于现宁夏的固原、怀远等镇则走此道,路程会大大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