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跪安散去,苻坚也被副将领去沐浴更衣,慕容永指挥人将盥洗衣物送进来,上面压着一樽细白瓷瓶。他拔开瓶塞,轻声道:“皇上肩上应该有伤,先前药品不全恐致后患,可否让末将再为敷药?”谁也没说如何知道的废话,慕容永心细如发,必是方才冷眼旁观,见苻坚着意保护他的肩背,便已猜道。
见任臻没有反对,慕容永方才伸手拉开任臻的衣襟,果然一处肉红的伤口赫然在目,因还在愈合中,疤痕便更显狰狞。慕容永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脸色一暗:是箭伤,箭头呈六角形,入肉扎根,撕扯筋腱,稍有不慎就会血流不止,乃是匈奴沮渠氏特制的弩箭箭头。
但很明显的,任臻受伤之后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否则就他这般毛手毛脚的,在缺吃少穿的艰难情况下伤口又怎会如此迅速地愈合?
慕容永一语不发地替他上药,重新包扎,最后躬身拱手告退,任臻一直坐在榻上任他施为,此时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叔明。”
慕容永停下脚步,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声应道:“在。”
“…为什么?”
“皇上将苻天王留在身边自有用意,如此安排闲人勿近,可隐藏其身份。”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来?”任臻忽然站起身,一个箭步走道他面前,痛声道:“你应该在长安!我说过的,你坐镇长安就是代行君权,若有万一,你可——”
“皇上!”慕容永猛然抬头,断然喝道,“我也说过——您是大燕唯一的皇帝!”
任臻语塞,他曾经将慕容永说的每一句话都刻进心底,特别是那个夜晚他意乱情迷脱口而出的“冲哥”——但却独独不愿去记住他对他“唯君当立”和“此生不反”的承诺。
他不是慕容冲,他明明知道的,却愿一世奉他为主。其实费煞思量地争来斗去,他恨的从来都只是他爱慕容冲的影子胜过活生生的任臻!
苻坚掀帐进来,便见任臻呆呆地坐在榻沿,他无声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任臻的脸颊,他温暖的手心瞬间甦活了任臻秋霜侵冷的肌肤,他微微调动了目光转向他,低声道:“这些天要你隐姓埋名,做个区区侍卫,委屈了你。”
苻坚只是淡淡一笑:“莫说傻话。如今情势不明,你身边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任臻知道以苻坚如今之心性,已是阅尽沧桑处变不惊,纵泰山崩于前也可面不改色。但还是真切地提醒道:“你毕竟是氐人,身处燕军之中,千万小心言行。”
苻坚温言笑道:“我现在不是个哑巴么?你那侍卫队长兀烈,早替我宣传开了,说我’孤身单骑,闯阵救主‘’横戟一扫,伏尸百具‘,形容地像上古凶兽一般——还不会说人话。”
“匈奴男儿崇尚武力,他如今敬你只怕还胜他的老上司拓跋珪了。”任臻亦笑,眉宇间却是挥之不去的郁结。
苻坚秉性沉稳内敛,方才这般话已属说笑,于他实在不易,然而任臻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反常态地没有借机生事——应该说,打从他重见慕容永的那一刻起,就与昔日的他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