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命人给他松绑,袖着手在他面前一张胡床上缓缓落座,微扬下巴朝他一点:“看来们军中伤药疗效甚好,上将军那一身伤已然大好,都有气力大动干戈了。只是上将军身为贵客,就是要回去,也得依礼相送哪。若是麾下士兵一时大意,误伤了上将军,却叫谢某如何赔得起?”
慕容永闻言,立即猜到任臻已与谢玄碰过面,且已有了某种协定——能让眼前此人答应放人,可想而知是怎样巨大代价。他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陈杂,表面上却一丝慌乱不露,自顾自地默不作声。
谢玄一扬手,杨平低头捧过一件玄色锦袍,他起身接过,亲自披在慕容永肩上,笑微微地续道:“这是他送来一件外袍,谢某不惯穿人旧衣,这便借花献佛吧。古往今来,受俘之将纵使获救,回国之后都因伤了皇帝颜面而一落千丈——想来上将军或可免此厄运,说到底实在羡慕们君臣之情,没想到他为了竟肯割让河南之地,甚至——”他微抬起头,在他耳畔轻声道,“交出传国玉玺。”
慕容永脑中如同炸雷一般,再也无法强作镇定,他一把按住肩头衣袍,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谢玄,嘴唇哆嗦着却不能出一言——他如何得知!而他又…怎能舍得!
谢玄直起身,光华内蕴眸子注视着心防松动几欲崩溃慕容永——再强大再坚毅内心都有弱点,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无坚不摧。他柔声道:“上将军身份贵重,自当以礼相待,只要您安心等到谈判交易之日,何愁不能与君再见?”
慕容永呆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定定地望向谢玄——面前这个俊美将军眉眼含笑,渀佛春风化雨,只是当那绵延雨幕扑上心头,才晓得他连笑都冰冷刺骨。他张了张嘴,待谢玄微微侧头倾听,他才认真而严肃地道:“几时能开饭?方才活动了一番筋骨,早已饥肠辘辘,都督既以为客,该不会慢待至此吧?”
这下换谢玄愣住——这个慕容永果然非同一般——当真是嘴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须臾过后他含笑点头:“这个自然,谢某即刻吩咐人为上将军备膳。”
慕容永满不在乎似地向其道谢,一丝异样皆无——都说江左谢郎,最擅攻心,果不其然耳。三言两语便能挑地人愧疚难当,字字诛心,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是他慕容永,再也不会像当年固原之战时那样意气用事了——一死何难?独留心爱之人追悔痛惜甚至以身相随才是天下至苦至悲至痛至憾之事!他要活着,无论前途,生死不弃!
直到众人退下,慕容永才攥着那袭锦袍,失魂落魄似地盯了许久,最终缓缓地将头埋进淡香萦绕衣料之内——那暗纹锦缎花纹间,依稀不明地绣着两块简简单单图腾,似字非字,这世间却只有他二人能心领神会——那是简体“平安”二字。
想那谢玄再明察秋毫,也难发现个中真意。
任臻千方百计只为让他知道他不要他再逃营,不要他再犯险,他要他安心静候,他要他相信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换他脱险。
若能得平安归来,纵使倾尽天下又有何妨。
虽得了任臻口头约定,谢玄却丝毫不敢轻敌大意,日夜不懈地操兵巡营、加强城防之余,亦密切关注城外燕军动态。
任臻为示诚意,已下令大军后退十里驻扎,而被困慕容永亦似放弃了逃亡,神色自若地当起了人质。
五日光阴悠忽而过,谢玄果然收到了对方来函,依旧约在凤凰岭下单独相会。他下意识地合上书函,凑进了一闻,果然再无紫罗之香。他冷冷地一扯唇角,猜到是因为换俘毕竟有失一国大将之体面,故而要特意避人耳目,任臻倒是为了他考虑周全,细心体贴到了极致。
刘裕则坚决不同意单刀赴会——他如今是再不敢说甚扣着人质坐地起价等事了,只是觉得兵不厌诈,燕帝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焉知不会设伏报复?
谢玄此番倒亦以为然,便交由刘裕布置,另带一部精兵暗中尾随,以策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