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显募兵之事怎会发生地如此突然?就能以’圣旨之名‘昭告天下,而事先一点征兆皆无?”
王神爱苦笑道:“都督是怪本宫不及阻止?”她抬眼望向谢玄,语气转疾:“司马元显毕竟是本朝尚书令,皇权特许,上朝主政,当场令皇上点头应允又有何难?本宫毕竟一介女流,后宫之事尚可署理一二却不能顾及外朝政事,司马元显募集私兵之事既在朝堂之上发生,满朝文武皆阻止不能,当朝即可拍板,本宫又焉能未卜先知防患未然!”
听此话直刺王恭王澹父子无故倒戈之事——若非为此事发突然又太过迅速,他又何必背地里匆匆回京面见皇后——谢玄连忙起身垂首,恭声道:“微臣不敢——只是司马元显一面欲与燕结盟,用兵西北;一面又扩张势力,筹建军队,难免有自己的野望私心,于国于家怕都无益处,臣不得不忧心匆匆——”
王神爱冷冷地道:“司马元显身为宰辅,用兵西川,收复蜀国,有何不对?难道司马家的男人都要一味地傻玩傻乐才是好的?”
昔日在宫中她挺身维护晋安帝而打压司马元显的嚣张气焰,无非也是因先前谢玄请托,然而说到底,王神爱看待自己的夫君司马德宗,其实与那司马德文、司马元显并无二致,依她本心,只要那权倾朝野的“司马郎君”没闹到窃国谋位的地步,那他如何跋扈如何弄权如何治国,又与她这注定半世囹圄的女子有何相干?
谢玄一听此话隐含怨怒,便也噤声,领班宫女乃是未出阁前就跟着的老人了,见状便悄悄地带着众人退下,谢玄直待四下无人才柔声劝道:“娘娘,我知你品性高洁,闲云野鹤从不想攀龙附凤,甚至在宫中避世入道也实因心有不甘,然而你我竟投胎于此等钟鸣鼎食的王谢世家,便生而有不得不尽的责任与义务——无论如何,你须护着皇上,死生不离。”
王神爱昂起头,转过脸,打断他的话,语气森然:“我知道。打从我披上嫁衣之日便知道。江南四大门阀为何唯有王谢最盛,便是因为彼此通婚且代代都有嫡系与皇室结亲,若非如此的血溶于水,我们这等公卿盈门的权臣世家,早已为上深忌,被灭门数次了!既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便无悔,无恨,无不甘。”
她说的甚为决绝坚定,然而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美貌少女葬生于这九重宫阙,长伴青灯拂尘丹炉蒲团,又岂能无悔,无恨,无不甘?谢玄轻叹一声,还如儿时一般以兄长的语气痛惜道:“小妹,你受苦了。”
苦?世人皆道她贵为国母、锦衣玉食,又有何苦?殊不知人生七苦——痴怨憎恨爱别离,至苦莫若求不得!王神爱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谢玄醒悟如今二人身份已有如云泥,慌忙告罪,她才转过头定定地看向谢玄:“六哥,若当年你已成婚而堂姐未逝,先帝膝下有适龄公主欲指予你,你可会停妻再娶?”
谢玄文武双全,才德兼备,诗酒风流冠于江南,在南朝士民心目中完美地有如圣人,若当真抛妻悔婚,攀附天家,可谓声名俱丧。然而他稍一犹豫便点头道:“会。正如宁康年间,皇命之下,你父曾无奈休妻,尚新安长公主,乃我辈天责。”(注1)
微光之下,王神爱面色青白而毫无一丝血色,整个人争如冰雕玉砌的雪人一般,良久以后她沉沉一颔首:“好。六哥够坦诚。你我既都已以一生为赌注,自要竭力保王谢家族千秋万代。如今司马元显既已执黑先行,当何以破局?”
谢玄见王神爱如此说,心下便是一宽,遂正色问道:“募兵乐属之事太过突然,兼王恭忽然改弦更张,支持与燕结盟,我疑心两件事有所关联——或是有人从中牵连策划!”
王神爱冰雪聪明,虽少问政却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是那燕国使者暗中操纵?”
“目前尚不能确定。”谢玄沉吟着道,“司马元显虽然年少轻狂但刚愎自用,照理来说,不会轻易信任非我族类的外国使臣,而王恭更非贪利小人,焉能被人收买为人作嫁?”
司马元显建军夺权事出突然,他深知兹事体大,未有十足把握之前并不敢擅下结论、轻举妄动,两人还在商议之际,殿外唱名又报: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求见。
王神爱愣了一下:“他今日不是抱恙告假了么?”谢玄却明白过来:他前脚刚到司马元显后脚便至,显然是收到了耳目消息才能踩着点来地这般巧合——他先前数次以公务为名召他回京皆被推脱拒绝,如今他却悄悄潜入皇后内室,单独陛见,且不说他二人是否密谈私商,单是外臣逾制瓜田李下之名,传扬出去亦是大为不妥。
“本宫传旨,不见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