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显淡淡地撇了任臻等人一眼,亦命人斟酒,抬手敬向西燕使团,开玩笑似地道:“据闻当初为了这位熙王爷,两国还打了一场战,如今既同是我朝贵宾,希望双方能一笑泯恩仇,也算一桩美事。”
两燕虽迫于各自国内的情势而勉强签订了停战和约,但谁都知道和平只是暂时,暗地里恨不得能咬个你死我活,如今在第三国的地盘上双方为了大局都故作镇定按捺不发罢了,谁知司马元显却仿佛故意要挑起是非一般如此说话,怎不叫人郁闷?谁知那慕容熙却好整以暇地又重新斟满一杯美酒朝他们遥遥一举:“两燕乃兄弟之邦,纵使偶有摩擦,如今也误会全消,更不谈有什么仇恨了。”
这小子过这么些年倒是长进了不少,看来在中山也没少“受教”。任臻看了兀烈一眼,后者会意,便也起身敬酒还礼,慕容熙却还不肯罢休,又转向任臻道:“本王当年在长安’做客‘多得你们皇上照拂,至今难忘——这位大人的身段形容,倒有几分似西燕皇帝,叫本王追忆往昔,感触良多。”
司马元显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这风流俊美的后燕小王爷会有此一说,想到慕容熙确然是在长安待过,会认得他那挂名堂哥慕容冲也是正常,不由下意识地瞥向任臻。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主动发难了。任臻提袍起身,对着慕容熙躬身致意罢,才不卑不亢地笑道:“下官微末,如何敢与我主相提并论?只怕是王爷当年’客居‘未央宫,不得出入兼时日太久,我主又对您关怀备至,这才让王爷触景生情,感念旧恩吧。”
慕容熙神色一僵,在场之人又怎听不出他在讽刺慕容熙当年战败为俘,扣押至长安为质之事?一旁的封懿已是皱眉肃目地扫了慕容熙一眼,从鼻端微乎其微地发出一声冷哼。
司马元显却若有所思地转向谢玄,嘴里却仿佛还是调笑玩闹的语气:“谢都督当年在宜阳城下也见过御驾亲征的西燕皇帝,且看看这任大人当真生地似燕帝慕容冲么?”
兀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对啊,在座诸人只怕没有人比谢玄更熟悉慕容冲了!不仅两军对阵还曾短兵相接,两人交手不下百招,自家皇上这点伪装断然瞒不过他。再偷眼看那任臻,虽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正笑微微地也看向谢玄,神色却也难免浮出几丝凝重紧张的意思。
注:三吴之地指东晋朝廷直接掌控的吴郡(今江苏苏州)、吴兴(今浙江湖州)、会稽(今浙江绍兴)等富庶之地,意即东晋的大后方和所有国税收入的来源地。当时司马元显自任扬州刺史掌三吴之地和国家大政而谢玄任徐、荆二州刺史,掌江北京口等军镇并内外军事。
第122章
谢玄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饮尽杯中之物,缓缓地放下酒盏,对着司马元显一挑眉:“王爷没听过关中一句民谣,唱的是’凤皇凤皇起阿房,绚日流火入长安?‘说的就是那位西燕开国皇帝的风姿魄力,可想而知,他绝不会是个肤色如墨、三大五粗的莽夫吧?”
任臻额角顿时三条黑线,为了隐藏鲜卑慕容标志性的白皮肤他是涂上了姚嵩特调的药水,还刻意地留起了鬓角胡子,好吧最近吃多动少也略有发福,看起来的确是沧桑了那么一点点,粗糙了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就叫人这般嫌弃吧?
司马元显忍不住一扯嘴角,想想也是,慕容冲表字凤皇,当年燕国被灭他只不过是个亡国王子——他能起家,靠的是前秦皇帝苻坚的殊宠,不仅逃过一死甚至还得以出镇平阳,这才有了淝水之战后慕容冲的起兵反秦,攻下长安,最终复国自立——可见那小模样定然是出类拔萃举世无双的,如今就算是身份迥异年岁渐长,也不至如此不修边幅。而且在他看来,谢玄与他斗归斗,总都是东晋臣子,大是大非自然分的清楚,又怎会为个是敌非友一面之缘的慕容冲砌词掩饰?
想到此处他哈哈一笑,仿佛借着几分酒意对谢玄道:“真不知当时的宜阳,城头城下,是不是日月争辉、美不胜收。”
任臻差点一口酒没喷出来——这司马元显虽一贯有些轻狂好、色,却也不至如此不知轻重不分场合吧?这话乍听平常,实则连谢玄顺带慕容冲好吧也就是变身前的他都一并给轻视调戏了遍。
谢玄把玩酒杯的右手微微一滞,双眼如刃,直直刺向司马元显。
然而比所有人动作都更快一步的却是王皇后。她凤目微抬,冷冷地看着司马元显道:“王爷醉了,还望慎言。”司马元显闻言愣了一愣,又迷迷瞪瞪地一拍脑袋,起身离席,下跪告罪:“臣殿前失仪,望陛下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