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前锋稍有接触,西燕军队就体会到了龙城军的强悍战力,再加上他们的统帅乃是鲜卑的不败战神慕容垂,西燕军不敌,任臻鸣金收兵,率部退至漳河以西。
这是西燕军队主动出击以来,任臻的第一场败绩。
此役败而未溃,本无伤大局,然而任臻巡视军营,却发现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一改往日果锐——盖因燕军上下对慕容垂与龙城兵的畏惧与忌惮与生俱来,如此先入为主,焉能翻败为胜?任臻只能一面整肃军队,一面率部继续后撤三十里,屯军台壁,筑围墙、广积粮,护以精兵,以为持久之战。
东晋方面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转捩点,主帅谢玄立即停止进攻洛阳,转道北上,驻军轵县,此地虽小,却是晋豫冀三省通衢之地,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处绝佳隘口,也在无形之中壮大了扎营晋南的西燕军队的声势,同时对驻扎于漳河东岸的慕容垂增加了威慑之力。
为提高士气振奋军心,任臻三五不时地派小部渡河,滋扰宣传,声称自己才是承继燕国的正出嫡系,“吴王慕容垂乃是僭越称帝,望鲜卑子民拨乱反正弃暗投明”云云,然而如此月余,后燕军队纹丝不乱,严阵以待。在叹服慕容垂治军驭下之余,任臻自己也知道他的宣传攻势还是比不上慕容垂的不败传说与龙城军的赫赫威名对己方的压力,最好的攻心之策其实是祭出传国玉玺——“慕容冲”不仅是燕国帝胤正统,更是天下共主明君,如此一来,敌我声势必定逆转,他便可一鼓作气突破漳水挺进邺城了。
然而任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抛出这个杀手锏——他顾及的是他的盟友——东晋自诩天朝上国,偏安江南多年便也罢了,若连传国玉玺都落入“胡人”之手,还昭告天下,自然大伤颜面,就连谢玄心中也只怕会因此更加不快。
慕容垂将手中的檄文一把掷地,忍不住重咳数声,左右亲随忙奉上茶汤,慕容农亲自送到慕容垂面前,他知道父皇最忌讳的就是西边那位自诩嫡出正朔,十余年前被困在长安的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亲口承认的皇太弟,自己即位称帝,再怎么说都不如他来的名正言顺。因而便小心翼翼地劝道:“父皇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一击便大挫敌军锐气,慕容冲那小子龟缩于台壁不出,就会写些胡说八道的话蛊惑人心,此等雕虫小技焉能撼我军威?”慕容垂一面掩嘴咳嗽一面摆了摆手,慕容农等将一发噤了声。
龟缩台壁,惧战不出?慕容垂心知肚明,慕容冲暂退绝非只为了当日的一场小败,而是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要和他这么个向天借命的老人打持久战!他本想借慕容冲一路连胜后急于求成的骄横心态,在他压上主力强攻漳河之际半渡破之,一举击溃御驾亲征的西燕皇帝,则三路大军夹攻后燕的困局或可解之,谁知慕容冲竟不冒进不冲动不上这个当!他转动浑浊的眼珠,忽然看向一直隐在人后一言不发的幼子慕容熙:“熙儿…你说,若我军转攻轵县的东晋军队,慕容冲当真会立即分兵相救?”
慕容熙排众而出,微微勾起唇角:“不止分兵,儿臣笃定燕帝会亲自率军离开台壁,援救谢玄。”
“无稽之谈。”辽西王慕容农当即嗤之以鼻——他倒非太子慕容宝一党,只是素来知道自己这异母弟弟除了风花雪月对军政大事一概不理,怎说的出什么高见,“西燕东晋虽因益州之事而结盟,但联军分属两国,互相提防或许有之,岂有弃自己大营于不顾倾囊而援的道理?”
慕容熙并不搭腔,只是抬眼看向在座唯一能最终决策的慕容垂。
良久之后,慕容垂缓缓开口道:“依熙儿所言,农儿率龙城军一部转向轵县,佯攻谢玄的北府军,朕则率余部直取台壁!”
慕容农大惊:“父皇,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台壁驻有西燕虎贲军的五万精兵,万一慕容冲没有上当分兵援救谢玄,您就会身陷重围——”
慕容垂一抬手,拄着天子剑沉沉站起:“兵法有云,置诸死地而后生。朕虽老,叩囊底智,竭以取之,终不留此祸以遗子孙也!”(注1)
任臻坐镇台壁大营,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严密监视对岸驻守沙亭的慕容垂所部,无论前锋大军慕容农如何挑衅,任臻皆严防死守,概不出战——他笃定慕容农也不敢贸然冲击重兵设防的台壁大营,既然打定了以时间换空间的持久战,他就要等到一个后燕军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有利战机。直到有一日,任臻接到战书,却是慕容垂亲笔,请与一战。
同为一国之君,又实有叔侄之名,任臻不敢大意,披挂齐整,纵马挥军前进,至漳河边他揽辔举目而望,但见对岸的后燕军步骑万千、扯地连天,马蹄纵踏间掠起了半空高的飞扬尘土,乌压压的一眼看不见尽头。唯有居首的一面鎏金大纛下,众将团团簇拥着中间一人,金盔金甲,赫然便是后燕成武皇帝慕容垂了。
任臻沉思片刻,忽然招来侦骑,命其察探后燕全军动向,不一会儿斥候回报——慕容垂的中军严阵以待的同时,辽西王慕容农率龙城军向西南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