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虎步而来,在谢玄面前抱拳跪下,口称谢帅——方才他几乎认不出这位曾如翩翩谪仙一般的俊朗儒将了,就是当年的淝水之战,谢玄也不曾如此狼狈而疲敝。
谢玄望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提拔如今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知道他远道而来,不会只为了向他请安问好。果然刘牢之寒暄已毕,便拿出圣旨宣读——上言谢玄一路征伐,朝廷恤其劳苦,今拟由刘牢之暂代北府之帅,率军撤离轵关,转攻洛阳。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纵是刘牢之这么个粗豪汉子也涨红了一张紫膛脸,不安地赔笑道:“都督自然还是北府军的统帅,朝廷只是命末将暂摄此位,待取洛阳之后即奉还帅印。”
谢玄站起身来,平静地道:“北府军非我谢氏私属,自然服从朝廷调遣。”他命人将印信虎符取出,交予刘牢之——他也根本不惧刘牢之会越俎代庖,自此擅权,只要他生而未亡,北府之帅便不做第二人想。
“你可以带兵离开,西取洛阳。只是——”他背过双手,抬眼看向刘牢之,“我还是要留在此处,攻打轵关——哪怕只剩一兵一卒。”
第134章
谢玄的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刘牢之不敢多说,愧然而退。
良久过后,谢玄面前还站着三五个不肯离去的青年将领,为首的,便是参军刘裕。
但见他躬身抱拳道:“末将等愿追随都督!”
谢玄神色微动:“你可知此举等同抗旨?”
“至多不过是褫夺官位,贬为庶民罢了!”刘裕坚定地道,“我等出身寒族,若非都督提拔,至今还是市井之徒,谈何从戎报国,出人头地?都督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何况如今我们私下参战,已与国朝大事无碍,更是没有了顾累,大不了痛快一场再从头来过!”
谢玄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坚毅的青年半晌,他颔首道:“好。那谢某就承各位的情了!”往日他虽赏识刘裕,却总忌他阴谋藏奸心机太深,将来恐难辖制,所以西征谯纵之时他宁可越级提拔才具、职衔都不如刘裕的朱龄石挑大梁,也不敢轻易举荐刘裕为将,任其大展拳脚,一飞冲天。如今看来,他城府或许有之,却到底未失赤子之心、感恩之义。
刘裕仰望着谢玄,面上表露着恰到好处的忠诚坚毅,心里则清清楚楚地想道:他虽暗中向刘牢之通了气示了好,但从没真想至此之后转向才德威名出身门第都大大不如谢玄的刘牢之投靠——在东晋,谢玄如同一座活生生的丰碑,只要有他坐镇,北府军上下包括刘牢之本人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改换门庭。而如今刘牢之贪功,被怂恿着果真去“请旨”“暂代”了北府之帅的位子,谢玄手边还能调动的人马立时锐减,若他还想要攻打轵关救人,自然希望留在此处的兵马能越多越好,自己无疑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能叫人心生感激。至于后果,他更是看地透彻:只要谢玄不卸任都督,司马元显便无法真地将其连根拔起,而谢玄又是那般重义重信之辈,断然会将他也一并保下来,不仅如此,之后更会视他为心腹肱骨而大力提拔,就算将来取刘牢之而代之也并非难事。
然而话虽如此,但是慕容农所率领的龙城卫绝非善与之辈,先前北府军上下一心尚且苦战不下,如今又被抽调走了大半的兵力,战况艰绝可想而知了。
然而隆冬之时,情势却陡然大变——后燕军队忽然开始撤军。谢玄尤恐是诈,登高望远,观察良久,才断然道:“后燕军张弛有度、退而未溃,显然是为了去支援其后的主力部队而不得不撤退——看来慕容垂的中军有变!传令下去,我军出关追击,向长子进逼!”
慕容农满拟自己戒备森严,已打地筋疲力尽的东晋军队必不敢轻出追袭,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贯用兵沉稳的谢玄会一反常态冒险地全军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