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上次他听了那些汉党的建议,要搞什么‘离散部落,编户齐民’,表面上赏赐我们高官厚禄举家迁入平城,实际上是解散部落,清点人口,让我部牧民只种地不放羊,固定在田地之上为朝廷纳税耕种,而不再属于部落君长,无形之中瓦解我贺兰部的实力——若非你提点,我还看不出此举就是要夺了我们的兵权收归他一人,斩断我们这些老鲜卑的根!幸而后来得你奔走,我们几部族长长老联合起来阳奉阴违诸多抵制,造成了极大阻力,皇帝才不得不暂时中止。如今倒好,换了个法子,来阴的骗我的兵权!”
晁汝见贺兰讷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被阴了:“就算皇上对鲜卑族人念旧情,只是他周围的人总怂恿他像汉王朝一样搞什么尊王攘夷,君主集权,势必得抛弃以往草原上部落联盟共谋同决的政治模式——大人…自然是挡路的大障碍。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迟早会站在他们那边,这一次的借兵阴招,就是证明。”
贺兰讷吹胡子瞪眼道:“什么都学汉人,穿衣吃饭建筑都给改了样,我就不明白皇上,汉人那一套有什么好学的!满口之乎者也,真遇见兵灾能抵什么用?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偏安南朝的司马家不就如此!”
“汉人的农耕文明是将人与田宅土地绑在一起,离不得走不了,长此以往自然会将人达到杀戮好战之心全给消磨殆尽;而鲜卑人的游牧生活却是逐草而居,所有的家当一匹马就能带走,了无牵挂,来去无踪全民皆兵,想要更好的物资就只能靠掠夺靠战争——战斗力自然彪悍。”晁汝舔了舔唇,见贺兰讷还是一副不解神色,便打了个比方道,“胡人是狼,汉人是羊,狼群攻占羊圈之后,头狼就想将其余的狼也都变成羊,这样才能——惟我独尊。”
贺兰讷这下明白了,不由地悚然变色:“皇帝想灭了我等从龙功臣不成?!”
晁汝抬手一摇:“不到最后关头,皇上也不想和你们撕破脸了兵戎相见。所以今次才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削弱贺兰家的兵权。若我估的不错,这次皇上御驾亲征挟威归来之后,头等大事必是逼长孙氏等其余鲜卑诸部交出兵权,届时贺兰氏因此次北征而实力大损,自然无法再做领头之人联合诸部暗中抗衡皇帝命令,犹如一盘散沙,届时我们先前所定的合纵连横之计不攻自破,只能任他鱼再各个击破。”
“——这必是尚书署那个崔老头出的损招!这班汉党最是奸猾!”
晁汝心中却道:据他这些时日在宫中的观察,那崔宏稳重有余机变不足,还未必能帮拓跋珪出如此步步相扣的连环计,只怕他的对手,还另有其人。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晁汝掩口咳了几声:“皇上一旦凯旋,势必会挟大胜之威行削兵之策,所以若想免祸,便只能让他——打一场胜不了的战。”
贺兰讷一摇头道:“皇上素来是个马上英主,能征善战,性情坚忍,就是打至一兵一卒也要达到目的。这次倾国出动,又把卫王拓拔仪留在平城坐镇,负责后方稳定与粮草输送,可见策划周全。高车人再勇猛也是乌合之众,绝不会是皇上的对手。”
晁汝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必胜的将军。战争一旦开始就充满了变数与巧合——两军交战,皇上既然不变,那就只能让高车人变。”
贺兰讷摆了摆手:“高车单于斛律光变与不变,难道由我决定?”话音刚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地看向这个貌不惊人的家奴。
晁汝眼底精芒一闪而过,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低声道:“皇上重兵马出云中,赴代郡,沿盛乐一带进军,这是根据以往高车南侵路线所决定的主动阻击之策。可若是斛律光不往盛乐而是改攻另一边关城邑雁门,皇上这一趟劳师动众便注定是无功而返,而君长大人的私兵也会毫发无损,依旧是鲜卑第一豪门。”
雁门关守军有部分先前已经北上支援代郡盛乐战场,拓跋珪安排他们暂不回防而是在驻扎侧翼以逸待劳,以机动支援主要部队,所以此时的雁门关内兵力空虚、毫无准备,又事发突然,一旦开战必挡不住高车骑兵。而高车人一旦破城而入必定烧杀抢掠洗劫一空,贺兰讷没想到晁汝看着病恹恹的,一言一语皆是杀伐决断:“你这是要我…通敌啊?!”
晁汝平静地道:“高车对魏国没有领土要求,斛律光本性也就是贪婪好杀而已,雁门关他占不住,不过就是祸害几天即行退兵。”他抬眼望向贺兰讷:“而且雁门关内外一直是长孙嵩的势力范围,长孙家和卫王一样,支持的都是皇长子拓跋嗣,他的实力受损,对君长将来行事百利而无一害。”
贺兰讷并不蠢笨,再一想便晓得了个中厉害,一咬牙道:“此事机密非常,凶险非常。须得一个胆大心细的稳妥之人去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