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晁汝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一个意外才能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消失,而不用想如何善后。”任臻掸了掸衣角,语气之中不起波澜,“今日退霜祈祷上卫王逾制之事,是你让他下手的罢?鲜卑人不懂这些门道,汉人们懂却又没机会下手,对不对?”
晁汝没有承认,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追问:“为什么…”
任臻不答,晁汝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将军大可将我这等离间天家包藏祸心之辈供出去,何须为我铤而走险!”
任臻终于抬眼看向他:“我只是不想你出事。皇上不是会被人左右的庸主,最忌暗中窃权之人。今次我救得了一回,下次怕是没那么幸运了。”
晁汝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可我晁汝也非庸人,偏生就要斗上一回!”他这话负气愤然之意极深,且全然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任臻皱了皱眉,见他欲走,便又去拉他,晁汝也不装什么谦和可亲了,一把挣开,纠缠间一道金光闪过,晁汝腰间藏着的一个小物什划落出来,远远滚开。
“我的金扣!”晁汝一下子不再挣扎了,立即蹲下身子摸索找寻,因动作太急他一阵头晕目眩,只能撑在地上一阵猛咳。任臻弯腰拾起,将那枚小巧的梅花金扣握进掌心——虽是纯金打造,然而十载流年弹指而过,早已不复光华如新。
“还我!”晁汝已然见到,蜡黄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眼中却透出起伏不定的惊涛骇浪,他劈手去夺,却被任臻一把攥住,手心相贴,拢着那枚温热的金扣。而后任臻低沉而迟疑地喊了一声:“子峻。”
晁汝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颤着声道:“你…你想起来了?”
任臻那一声全然是情不自禁,细想却不知从何而起,只是如今见了他如此惶然失措还有何不明的:“周围太多疑点,我焉能不起疑,我绝不是如拓跋圭所言,与他一起在草原起兵入关立国。他大费周章地瞒天过海,定是有不可告人之秘——子峻,你我既是旧识,便告诉我究竟是谁?”
晁汝眼中的震惊逐渐寂灭——他是该喜他即便记忆不全也没有忘了他还是该悲他竟然不记得彼此间的感情纠葛。任臻一再追问,晁汝便将事情始末草草说了一遍,独独隐去了他这十年来的爱恨纠缠。任臻如听天书一般,喃喃自语道:“我是…西燕皇帝慕容冲?为拓跋圭所败方才羁留平城?可可他如今怎会——”他猛地住口,不知怎的,他不想提起在晁汝面前提起与拓跋圭的感情。
“你是西燕皇帝,但不是慕容冲。”晁汝正色道,“拓跋圭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当年燕魏大战本就为你而起。”任臻迷茫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既曾是西燕宰辅,为何会辗转于此,甚至委身于赵国公府?”
晁汝直起身子:“当年函谷关战败,数万燕军深陷重围被绞杀的只剩不到千人,我心急如焚呕血堕马而昏迷,若非亲信副将趁机与我换了衣袍藏匿起来,我只怕早已被踏成肉泥万劫不复——后来我为清扫战场的魏军所俘,战俘营中暗无天日苦如牛马,我在那熬了一年才遇见贺兰讷,使了一些招数才使他将我带到平城。”
晁汝说的淡然,任臻却听的惊心,他的脑海深处仿佛再现了一袭破败的红衫,因为沾染了层叠的血污而使其重逾千斤,他猛地按住了头,他记起了自己见到之时那歇斯底里的悲愤呐喊!
“不对,子峻。那时我在哪儿?怎可能眼睁睁看你孤立无援而不相救,要在事后方才引兵征魏以报复?”任臻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团深渊,揭开的这冰山一角只能使他更加迷惑。
“因为我自以为是,高估了自己,做了一件你容忍不得的错事,你对我说‘不偿此罪,不复相见’…”
任臻听了虽不解其故,却大为刺心,悔疚莫名,竟忍不住伸手抚向他的脸颊:“那这必定是我的过错。你为我受尽折磨千里来寻,我岂能说此诛心之言?我——我想看看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