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见他面露难色,便笑一摆手,对拓跋圭点着头道:“北海王这是舍不得了。”
慕容超立即感受到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刺地他头皮一麻,当下把心一横,赔笑道:“将军说笑了。难得皇上看的上,小王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
他想慕容德怕是也拖不了多久时日了,如今正是燕国皇位承继归属的关键时刻,他怎么敢得罪自己的靠山,使得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慕容超得到拓跋圭的保证,便匆匆回到广固,当真将宫中乐伎连着黄钟太簇等全套宫廷乐器都悉数送至平城,拓跋圭遂从前约,命和拔屯兵于燕魏边境,炫耀武力,遥遥支持慕容超。以此为恃,慕容超排除异己,独揽大权,未几慕容德因病而死,慕容超终于如愿以偿,登基继位——然而此时此刻,莫说广固城内,便是南燕全境也再找不出一个乐府旧人了。既是登极大典,岂可无礼乐,那不成了草头天子了?慕容超早年颠沛,苦尽甘来方有今日,无论如何不肯在排场方面委屈了自己,他心里一急、脑子一热,竟命心腹爱将公孙五楼南下进攻宣城,掳走了东晋乐伎并属民两千余人,此举大大激怒了东晋当局,又惹出其后天大的祸端,却也是后话了。
拓跋圭龙行虎步迈进殿中,小英子抬头觑见,慌忙欲跪,拓跋圭无声地一摆手,示意他退下。
任臻正背对着他,与晁汝分宾主而坐侃侃而谈,还是晁汝不经意抬眼见了负手而立静静倾听的拓跋圭,才吓了一跳似的起身行礼。任臻方才回头,笑道:“陛下今日来的早。”
早什么早,都到饭点了。拓跋圭有点不是滋味,听他俩方才对话皆是谈论佛学的,便问:“听说今日你们一大早就去了武州山?”
“去石窟寺拜访寸心大师。”任臻点了点头,又一指晁汝,“还要托赖晁汝的福缘。寸心大师是个冷淡性子,上次特意为他修缮寺庙重塑金身,也不见他如何热络。如今若不是与晁汝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只怕连茶都不肯布施我这俗人一盏呢。”
拓跋圭转向晁汝,扬眉一挑:“哦?朕只知道你与任将军近来投契。却不知你连佛理都有所钻研?看来当个小小的掖庭侍郎是屈才了。”
任臻笑道:“前日里晁汝救主有功,陛下不是早说要升他么?”
拓跋圭咳了一声:“这才相交几日就能说动任将军为你求官,晁汝你好大的面子啊。”
晁汝听了连忙告罪不已。拓跋圭一笑即收,命他起身——拓跋圭其实在这上头也是个气量狭小的,眼里揉不进一粒沙,但对着晁汝这么一个索然无趣的恹恹病夫他实在找不出吃味的理由——他毕竟国事纷杂,不能时刻陪着任臻。如今又无战可打,任臻一无聊怕又想着离宫在朝为官做事的——当年参与对燕作战的人虽不多,当中还是有认得慕容冲的,上朝又不比从军还能带着面具,还不如现在有人陪着能偶尔出宫透透气,多少还能分一分他的心。
然而晁汝毕竟出自贺兰氏,在没摸清底细斤两之前,用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拓跋圭下令传膳,恩旨晁汝陪宴,因他与任臻都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席面也不至如何丰盛,左不过还是草原风味,酥酪茶、烤牛羊并一些汤面饼、马奶酒之类,琳琳琅琅摆了一桌任臻瞟了晁汝一眼:“羊肉太膻,今日忽然想换些清淡口味。”拓跋圭闻言,立即命人撤换。
晁汝小心奉承之余冷眼旁观,拓跋圭那样一个严厉深沉的性子,对任何人都是雷霆震怒随心所欲,唯有在任臻面前浑没有一丝帝王架子,笑语晏晏中倒有一半的话都在讨任臻的好。
一时酒过三巡,拓跋圭随口对任臻道:“本该更早过来的,方才在御花园耽搁了好一会儿——拓跋绍这小子上学的时候竟然爬到树上拿弹弓去射崔宏,把个老夫子打的头破血流!嗣儿这做长兄的教训他几句,他占着自己天生的两把子力气把哥哥搡了个倒栽在地,撒丫子就跑,要不是御花园被朕撞见他能一路躲进赤珠殿去!朕一时生气,把他倒提拎着挂在宫井上,悬了有小半个时辰!”
任臻想了想道:“必是为两个贺夫人报仇罢。崔浩告罪在家闭门不出,他只能找崔宏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