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忌惮他忌惮到了一眼也不想多看,一日也不欲他多留地步。刘裕嘴上轰然答是,心中却是蓦然一沉。
刘裕哭灵之后,上了一篇慷慨激昂表章后果然奉命匆匆离开了建康。到了石头城众将殷勤迎上,檀道济笑道:“都督,这回也带上我吧?我看慕容家这些绣花枕头建这蕞尔小国哪个都是不堪一击——都督,若是收回山东齐鲁之地,这可是份天大战功啊,满朝文武,谁人比上都督?那时候都督大可朝上挺着腰板横着走了!”
众人一阵附和哄笑,辕门外忽有亲兵手捧一盒飞奔而入,跪刘裕面前居高道:“报!谢太傅有礼馈送都督!”
刘裕一挑眉,心中还是凭白无故地升起一丝期颐,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卷翻阅过半帛书。刘裕任人不拘一格,不看门第不看出身也不看你诗书才学,所以麾下一多半都是胸无点墨大老粗,纷纷不解地问道:“谢太傅怎会开战前送一本书来,这不叫咱们‘输’嘛!不吉利!”
檀道济倒是知文识墨,知道谢玄大费周章不可能就送“输”来,忙挤到前,看真切了才奇道:“为何会送《魏书》?”
刘裕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谢玄送来是魏书中司马昭请表伐蜀一节,其讽劝警告之意跃然纸上——司马氏灭蜀灭吴之后,三国一统,他就按捺不住自己称帝野心,没多久就将曹魏取而代之——他怕我有司马昭之心!这个为国为公机关算到连自己都可以舍弃男人,若不是他自己上不了战场了,怎会甘心推我到台前挣下这不世功勋?!
就东晋调兵遣将、囤积粮草准备开春征讨南燕之际,北魏皇室亦筹备阴山狩猎事宜。冬狩是拓拔代国老传统了——还草原时候,历代代王凡是没有战事太平年景都会召集各部头人阴山组织一场大型狩猎,以示不忘武勇之根本。于是拓跋珪便领着皇室宗亲、各部亲贵以及还不满十岁两个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平城,开赴阴山南麓。
因为山上大部分走兽都已经进入冬眠,魏军便山林间搭了一个巨大围场,四面张网,由人敲锣打鼓将飞禽走兽惊地醒转四窜,白雪皑皑深山密林里顿时沸腾热闹起来。鲜卑男儿是弓马娴熟,自迁都平城之后他们也拘束了许久,拓跋珪又为了激励士气而悬出重赏,众人好容易得了这出头露脸大好良机,无不纵马驰骋,张弓引箭,马嘶兽鸣间将这片山林化作壮烈狩场。
拓跋绍穿着一件兽皮小袄,亦骑着一匹小马驹冲头里,眼见一只灰扑扑野兔被这惊天动地声响吓得横窜出来,立即抽箭搭弓,他天生力大,这特制小弓倒也被他拉成个满月,稚气未脱脸上满是凶狠之色,大喊一声:“中!”箭矢离弦,半空中便将跳跃而起大野兔射了个肠穿肚烂,再带着四溅血肉被狠狠钉入雪中。
身边跟着亲兵自然欢声雷动,夸赞阿谀之声不绝,早有人上前拔出箭来,将猎物残尸送到拓跋绍面前,这七岁小儿浑不惧怕,抽出匕首兔尸里搅了一搅,回头笑道:“还是个带崽!汉人们管这叫啥——对了,一箭双雕!”
贺兰宓一身红衣猎装,英姿飒爽,也随后拍马赶到——鲜卑女子亦多擅走马骑射,拓跋珪也从不禁止贵族女子们一同参与狩猎,只是大贺夫人因为铸金失败,心中负气,不想跟来这碍眼至极慕容皇后驾前伺候,贺兰宓才不理这许多,她天生是个不安分性子,如今却被迫拘束宫中难见天日,难得有这机会可以出宫透透气,当然要来凑这热闹。
她闻言一看,又撇了撇嘴:“血淋淋,还不拿开!”
拓跋绍拨马回来,笑嘻嘻地仰头说道:“那我待会儿猎一头老虎来,生扒了皮给小姨做袍子!”——他这小姨生明艳照人,又不比他亲母对他虽也慈爱却总是诸多要求,他自然喜欢亲近。贺兰宓倒转鞭子,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捅,笑骂道:“少给我夸口!今儿你父皇可是有言先——谁猎物多便算拔得头筹,你要是输给你哥哥,咱贺兰氏脸面往哪里摆?!”
拓跋绍不屑地哼了一声:“背书识字、讨好父皇我是比不得老大,这狩猎场上可就不是他说算了!”贺兰宓知道他对拓拔嗣早有股嫉妒愤恨之情,一面心里暗笑一面转头命随侍贺部亲兵们四散结网,将惊起禽兽全都往拓跋绍方向赶过来。
这一闹便是沸反盈天好一番动静,远处拓拔嗣小小身板马背上挺笔直,将视线从那鸡飞狗跳之处收了回来,皱了皱眉,略带苦恼地看着自己辛苦才打下三两头猎物。有亲信属官便不忿道:“二皇子这不是舞弊么!他这样撒网,旁人还打什么猎?大殿下,不能皇上面前输太多啊,不如咱们也求求卫王去?”
拓拔嗣一团孩气脸上浮出与年龄全然不符几分沉着,他将小弓挽手中,一夹马肚,便调转了马头:“父皇圣心烛照,自然有数。贺兰氏势大,我何必争这个虚名?避开到别处打猎就是了。”还有半句话他咽下没说——父皇近来因为政之事与卫王正暗地里不对付着,这一敏感时机自己要是求助卫王,实是犯了他大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