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过城外长着野草的泥土,又在水泥板上留下土褐色的车辙,祁让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见到右侧正排队入城的百姓。
男女老少,包袱款款,大都似长途跋涉而来,却又衣装得体,面上不见脏污。
如果忽略城墙根下那一众被驱赶的难民,倒真像是百姓富足的太平之景。
他用手敲了下车壁。
很快的,马车停下,一人躬身在窗外。
“将那个小孩带到我这里来。”
护卫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灰色布衣的小孩正满脸带笑的缠着守城侍卫,被甩开后又缠上去,这次守卫拔出了刀,他便冲着守卫吐了口唾沫,然后扶起了一旁的老人。
视线收回,应了声是后,护卫便挡在了追过去想要将刀捅向小孩的守卫前。
守城的护卫正要发怒,瞥见他腰间银灰色铜牌,忙不迭的弯腰赔礼,满脸堆笑。
小孩被领至车前,未等他张口,祁让看向那位瘫在地上的老人,向护卫问道:“身上可有铜板?”
护卫面露难色,“属下身上只有碎银。”
“那就留两个人,将那位老人安置好。”
“是。”
小孩将刚刚守卫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嘻嘻的向祁让躬身做了个揖,不伦不类,身子弯的倒是够低。
“大人心善,叫我来这不知是想问些什么话?”
马车内部有些高度,祁让扫了他一眼,问:“可能上来?”
小孩有些吃惊,然后陪着笑回:“小的身上脏污,怕弄脏大人的马车。”
“不怕,上来。”
小孩仍有迟疑,随后见他不似玩笑,咬了咬牙,绕到门帘前方,退后几步,蹿了上来。
车内车外两番天地,脚下铺着长毛的绒毯,桌案上放着金丝楠木的镇纸和精致雕刻的碧绿茶具,小孩只看一眼便不再瞧,缩在门脚,似等他稍一变脸,便可在遭到责骂前逃脱。
“祁相,那位老人家已经没有气了。”
祁让倒下茶水的动作一顿,水流停下,他见小孩脸上不过怔忡片刻就恢复如常,也未再掀帘,只道好生安葬,又叫马车继续向前。
城内水泥路面平整,道路开阔,有人在前开路,街边小贩的声音隔着一扇布帘传入,又渐渐远去,棕色车轮及至红色高墙之外,停止了滚动。
小孩手里捧着祁让刚刚递给他的茶杯,见他迈下阶梯,又隔着轿子吩咐自己安心等候,接着、就是只有马匹喘气的静谧。
隔着高墙,里面的安静远比宫外更令人心惊。
太监宫女低头匆匆行走,护卫身披银甲步履整齐。
只有死物晃动的声响,活物反倒都像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安静到有些压抑。
引路的公公走在祁让身前,七转八拐,又一弯腰。
理石台面上带着未干的水渍,祁让拦住想要退下去的公公,出声询问:“早些时候都有谁见过陛下?”
公公答话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想起干爹的嘱咐,恭谨的回:“奴才午时才刚当值,并不清楚。”
祁让也不为难他,转身迈向正殿的院内。
檀木为粱,玉石为砖,新帝登基不过三年,已大兴土木,重新修建皇宫各处。
而这背后,也不乏原主的推波助澜。
台阶之上身穿暗红色宫袍的大太监远远见他,就已经走来相迎,脸上褶皱堆起,笑着引他向上:“陛下吩咐过了,您来之后不用通报,直接入内就行。”
说完已到殿前,他并不推门,只躬身向左侧退去。
祁让手抚在门上,随后轻轻一推,尚未散去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个大族出身的世家子弟,祖父位置帝师,父亲官拜百官之首的宰相,他自幼便众星捧月,被选为太子伴读入宫一同学习,与太子亲密无间。
因此在得知皇帝除了无比宠爱的皇后娘娘,还曾意外宠幸过一名普通宫女,并与宫女诞下一子时,他便冲去冷宫,想教训教训那个肮脏的婢生子,叫他不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替近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太子出气。
结果想象中的心机庶子没见到,只见到一群太监在欺辱一个捧着馒头的傻子。
傻子缩成了一团,双臂遮挡着连脸也看不清,只露着沾满灰尘又长短不一的黑发。
隐隐见到沙石上的血迹,他也不想再教训人,连忙从拐角处现身,吓跑了那一众宫人。
傻子悄无声息,他便上去踹了一脚,“喂,你是这里的宫人么?知不知道那个宫女生的杂种在哪。”
原主在后来才知道,那时傻子已经饿了五天,只有野草和虫子果腹,而他如果没有出现,那群太监…他们是当真想弄死这人的。
他是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亦是皇帝未来得及抹掉的污点。
他的母亲在并未成功靠他上位,又将其暴露后便被下令处死,并在死前发疯,给予了他一切孩童不理解却足以印在记忆里一辈子的恶毒诅咒。
没得到回应,原主便隔着手帕将人翻了个面,发现他口中吐血后终究是年幼,被吓了一跳,也没想着傻子身份的跑去找了太医。
直到太医来了之后,他才清楚傻子的身份。
事情传到宫外,有直臣上书傻子是皇族血脉,该明确皇子身份,与太子一同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