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医院的五楼里有一个很奇怪的病人。
说他奇怪,并不是性格古怪,相反,他的性格温和,人也很好。
配上一副好相貌,常常会有人同护士或者医生打听病人的情况。
因为这一层都是重症区,所以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打听,不过是好奇的闲聊,但最后往往会以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理由被偶尔与那位病人接触也会觉得脸红的护士给挡回去。
小李听着茶水间里传来的清冷嗓音,默默地想着又来了一个。
这位病人是他的雇主,而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工。
做这一行并不是因为学历不高,而是因为实在挣钱,尤其是给有钱人做护工,运气好的话,短时间里就能挣够市中心里一套房子的首付。
这次的病人也是同样。
病重,有钱,要找少言耐心的护工陪同。
只是与曾经那些雇主不一样的是,他的脾气真的很好。
没有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的古怪,也没有其他有钱人这样那样挑剔的毛病,虽然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不高兴的冷漠,也有些唬人的气势,但只要与他沟通就会发现,他很体贴。
不过奇怪的是,这样好的人竟然没有什么朋友来看过他。
不止朋友,同学、亲人、伴侣,每一种都不曾有过。
而他也几乎不主动联系别人,每日最爱做的事,就是将轮椅调到医院明净的窗前,向下去望。
小李也顺着他的视线好奇的向下看过。
视野倒是清楚,大概是这一层里唯一能看清医院正门的房间,不过也没什么稀奇,只有大门和小摊,远不如对面带着绿化风景的病房。
他总觉得,对方没准是在等什么人,所以挑了这里。
不然这样有钱,何必在物质上受委屈。
不过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他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等。
他知道这些自己不该去管,但确实好奇,而且在私心里,他其实是希望对方能够活久一些,自己能照顾对方久一点的。
毕竟这样舒心又大方的雇主实在难寻。
所以在听到对方在化疗结束后放弃保守的疗法,自愿做了一种一线治疗的志愿者时,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甚至违反职业原则的抽了根早就戒掉的烟。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站在外面看着手术灯亮起,等听到相熟的医生对他说了声手术成功后,他才紧跟着松了口气。
这位先生又被转回了那个病房,不过这次手术醒来,对方却好像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又多了几分恍然。
他又开始坐在那个窗前发呆,甚至比手术前要更久,一坐就是一天,偶尔活动时,也只是在手机上查着另一个城市的新闻。
洪水/意外/地震/停止起飞…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关联词。
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他的精气神好像又渐渐消去,眼中也暗淡无光。
这么想着,小李吃完了手中的午饭,回身想看看这次打听那位先生的是什么人。
以为不过又是八卦的吃瓜家属,或者胆大热情的年轻男孩,结果随意扫过一眼,便心头一跳。
祁让认识李牧,上一世蔺言去世后,就是他将蔺言的遗物交给了自己,见他发愣,便以为是跟在蔺言身边见过自己的照片,于是对他轻点下颌,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按着前台护士的指路,停在了标着511数字的病房前。
李牧缓过神来。
他以为自己见多了有钱人,也见惯了病床前的丑事,早就对这些看起来相似的人形成了免疫,但此时站在对方身边,却还是不知为何有种自行惭秽的感觉。
见对方想要敲门,犹豫一瞬,在他身后出声打断了他,“你、你好?”
祁让偏头看他,露出礼貌的笑,“您好。”
一顿,“蔺言正在睡觉?”
李牧要提醒的话被抢先,于是又磕巴了一下,“是、是的。”
脑中对自己的不争气骂了一句脏话,嘴上顺畅的接上了,“蔺先生这两天一直失眠,医生叫我给他加了一点安眠作用的药,他刚睡下。”
祁让放下了抬起的手,随后略微停顿,拧开了病房的门。
白色窗帘被风吹的鼓起,没有起到什么隔光的作用,也就使日光在滤过之后,仍旧朦朦胧胧的照亮了整个房间。
病房很大,宽敞的主房间,干净的陪护房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卫浴室。
只躺在床上的人清瘦乖巧,正对着房门,侧脸半埋在枕间,压出一个暗色的小坑。
被子也没盖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李牧想去替他盖上,身边的人却已经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我来就好。”
两人俱是轻手轻脚,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但待祁让拉开了蔺言床前陪护的椅子,刚刚坐下,就见床上的人颤了颤睫羽。
大概睡的并不安稳,过了几秒,又略微迷茫的睁开眼睛,眨了眨。
祁让伸手去摸他的脸,指腹停在其侧脸一处不太明显的凹陷,虽不明显,却也没了梦里手感很好的软肉,蔺言看起来对他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不过看了一眼便又合上。
过了一会儿,再睁眼时见到站在祁让背后的李牧,才瞳孔猛的放大,在怔忡间抬起了头。
祁让对他笑:“怎么,出来之后就不打算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