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冽留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伊赤姆大叔很高兴,毒医则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用将那几瓶药偷偷塞进孙太医的药箱底。
此处距离桂山还有三五日的路程,吃过午饭后,大军就要开拔启程。乌宇恬风原本还担心凌冽的身体,可在军中多年的北宁王,远比他想象得强悍——
坐在轮椅上的凌冽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劲装,长发高高地扎束在脑后,一双寒星似的眼眸明亮得很,面色虽不是十分好,但人看着比之前精神。
元宵原本还有些不甘心,但见王爷眼中煜煜生辉,小管事叹了一口气,不提。
军中的午饭是大锅饭,勇士们端着陶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远远地偷瞄“王妃”。几个之前在灵溪中戏水的勇士,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小声议论道:“王妃可真好看。”
“可不,中原人就是不一样,皮肤这么白!”
年长一个听见这话,忍不住警告道:“眼睛往哪儿看呢!仔细大王听见揍你!”
小伙子们并无恶意,红着脸收回目光傻笑了两声。唯有之前被他们围在中间泼水欺负的那个小勇士,他有些不满地嘟哝道:“他这样不会拖累大家吗……?”
他的声音很轻,几个憨笑的勇士没听见,自然也没当一回事。
可小勇士却始终不大高兴,他的皮肤偏白,手臂也较旁人纤细。这些,在军中全被当成了“哥哥们”笑他的地方,即便他拼尽了全力,大家也从未认可过他。
他盯着凌冽白净的脸、盯着凌冽掩盖在绒毯下的双腿,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只要是王妃,瘸子都能上战场,生得纤细白皙还能得到众人的夸赞!!
小勇士的目光太过直白露骨,听大叔简单介绍军中事宜的凌冽微微抬眸,准之又准地在人群中发现了小勇士。那样愤愤不平的眼神,让凌冽有些疑惑,可惜周围勇士们说的都是蛮语,凌冽一时也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见那小勇士只是低头去扒拉自己的白饭、没再看过来。凌冽沉吟了片刻,觉得他既要暂留蛮国一段时间,苗语倒应该学起来,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携个翻译在身旁。
“总之这些年,百越同我国南面的蒲干国亲近,这次……”伊赤姆大叔说了半句,一抬头就发现凌冽目光游移,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轻轻唤了声“王爷”,老脸微微有些红,“是我……说得无趣?”
凌冽回神,有些抱歉,“没有没有,是我走神了,您继续说——”
伊赤姆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眼前就突兀地出现了一碗尖尖的米饭,那米饭上鲜红一片,看得他的眉心突突直跳,偏那端着碗米饭的人,却有一张大笑脸,“食不言、寝不语,老师你教过的!”
“……”得,这是在吃醋,怪他占着他宝贝哥哥的时间了。
伊赤姆大叔撇了撇嘴,立刻从善如流地冲凌冽拱手,“王爷您大病初愈,是我一时激动说多了,等您好些,我再寻机会同您细说。”
说完,大叔瞪了小蛮王一眼,捧着自己的碗站起来,挤到了毒医那桌。
凌冽挑了挑眉,责难地看向小蛮王。
乌宇恬风无辜地眨眨眼,顺势将那碗饭搁到了凌冽面前,“锅锅尝尝!”
受伤后,凌冽被拘在轮椅上,饭量渐减,再没军中那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快意日子,加上元宵待他像待什么稀世瓷器一般,每每嚷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米饭这东西,他便吃得愈发少。
垂眸看了看那碗红得有些妖异的米饭,凌冽皱起了眉。
“这是窝给锅锅做的甜饭饭!”小蛮王捧着脸,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好好次的。”
……?
甜饭饭?
凌冽低垂下睫帘,细看那碗小山似的饭上,似乎以鲜红色的米写了个很模糊的字。只是,写字人对字的结构不熟,歪歪扭扭写完就上了蒸锅,蒸出来后字形变得厉害,即便笔画简单、他也认不出。
那米红得渗人,凌冽本不打算用,但小蛮王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中盛满了期待,他实在不忍,便只能命元宵取来一只素银小匙,银色的小汤匙精致得很,上头还雕刻着貔貅纹络。
吃之前,他犹豫地睨了小蛮王一眼:这小混蛋若敢悄悄在米饭里面掺自己的血——
结果,入口的米饭甜丝丝的,口感同中原腊八吃的八宝饭相近,却糯糯的、没有八宝饭那样粘牙。
凌冽多少有些讶异。
小蛮王托着腮、温温柔柔地望着他笑,“锅锅喜欢就好。”
其实乌宇恬风生得极好,眼窝深邃、眉形挺拔,如绿宝石一般的眼眸闪烁着璀璨光芒,只看一眼就几乎要将人的心神摄了去。
凌冽的心又砰砰跳起来,他多少有些恼,暗暗瞪了小蛮王一眼,就负气地将银匙插|在米饭上,“饱了。”
小蛮王一愣,而后耷拉下脑袋,小声地嘟囔道:“……可这素专门做的呢。”
专门?
听见这两个字,凌冽松开的修眉又紧了紧,他看了看周围或好奇、或惊叹的目光,最终忍下来,没有当众下小蛮王的面子,只盘算着要找伊赤姆大叔点一句——
军中纪律严明,最讲究上下一体、同吃同住。
士兵们在外拼死拼活,为君王者却安坐高堂、闲坐享乐,这样的君王、将领必不会长久。
凌冽看着小蛮王,只盼这人只是在他面前卖乖撒娇,别当真学了项羽、周幽王。
饭后,大军便收拾着准备赶路。
凌冽虽来得急,随身惯用的要紧东西却一样没落下。
这会儿,小元管事正忙着将那个凌冽昨夜抱着的汤婆子倒空、细细地收进他带来的几只木箱里,一边收,元宵一边嘟哝道:“王爷,您就不管管!一国大王、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怎么偏要讨您那素银匙!”
“一只小汤匙,”凌冽坐在案几旁,揉了揉额角,“许是蛮国没有呢?不过孩子心性罢了。”
元宵撅起嘴,最终忍下没有再提,他家王爷赤子心性,自不知道坊间有专门偷人贴身小衣的采花贼,有就喜欢偷窥人沐浴更衣的坏家伙,更不知道宫中有些太监,就喜欢捧着妃嫔鞋袜或者未洗的木著浮想联翩。
蛮国明明遍地都是银器!哪里会没见过什么小汤匙!
哼!谁知那、那人要走他家王爷的汤匙是要做什么!
凌冽不知元宵心思,他闲来无事、目光便落到了案几上的几张纸,那些纸明显是从中原新购的宣纸,上头乱七八糟地画了一些墨迹,看上去像字,但拼在一起、又好像是符。
他有些好奇,伸手想将几张纸拿起来看看,元宵却怪叫一声,连连扑过来摁住他的手,小管事脸都白了三分,将凌冽的轮椅往后拖了拖,才道:“王爷,这个碰不得。”
“……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