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会意,悄悄出了马车,等拐弯的时候让车夫停了下来,然后跳下了马车。
马车里,武亲王继续跟李铁旦闲聊,套他的话。
李铁蛋不过是一乡下少年郎,不曾念过书,也不曾出过远门,非常单纯,而且他视武亲王为恩人,都不用武亲王费多少心思,他问什么,李铁蛋就说什么。
等到了义庄,李铁蛋连自己家有几口人,在苏州城还有哪些族人,路上都吃了什么,睡的是茅草还是麦秆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可武亲王并不满意,他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难民吃喝拉撒的小事。他怀疑这几个告御状的难民背后有人。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京城?说什么好心的商队捎他们?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一两千里,不是几十里路,捎他们几个多麻烦啊,有这功夫都能带一批货到京城转手卖钱了。商人重利,没人会这么傻,放着钱不赚,带一群难民北上。
可惜,李铁蛋这人一根筋,也没什么心眼,什么都不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如今只能等随从的结果了。
武亲王跟着进了义庄。
义庄的人见他进来了,顿时殷勤了许多。
落叶归根,李铁蛋他们想将李老头的尸体带回去等洪水退了,葬在老家的祖坟中。只是现在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在路上极易腐烂,因此只能火化之后,带着骨灰上路。
听完了他们的要求,义庄的人帮忙,给李老头洁面,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完后便是火化了。
帮到这里差不多了,武亲王找借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马车上,刚才将另外两个难民带到义庄的心腹跟着上了车,低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二人的说辞跟李铁蛋差不多,都说是侥幸遇到了好心的商行,捎他们一程,才能赶到京城,旁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三人没有串供的时间,说辞虽然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样,有些小细节上的差异,这更说明他们并没有提前商量好拿出这套说辞来骗他。
“看样子这三个小年轻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京城,还以为他们是运气好。”武亲王有些遗憾。
心腹道:“应是如此,这三人都太年轻,太稚嫩了,什么都写在脸上,藏不住。”
武亲王点头,只能从闵记商行那边入手了。
可惜,回到府上,去查证的随从也回来了,带了个坏消息回来:“殿下,小的让人查过了,全京城并未有闵记商行的铺子,客栈也查过了,并没有这样一队商人入驻。至于姓闵的商家,小的倒是查到了好几个,不过都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商户,从未南下走过商。”
武亲王这下更加确定李老头他们到京城来告御状一事绝非偶尔,这背后定然有推手,只是现在闵记商行消失不见了,唯一知情的李老头也死了,余下三个青少年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身上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
沉思了一会儿,武亲王道:“那派人盯着李铁蛋他们几个,兴许他们身上能够发现一些线索。”
随从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今天上午还有人去户部、工部闹事,也说是江南的难民,淮南那边的口音。”
武亲王皱了皱眉:“暂时不用管他们,盯着李铁蛋就是。”
这事要么是他的兄弟所为,要么便是江南某个官员弄的,非读书人,定然不清楚告御状的细节,李老头听说要挨三十板子时并不意外,从容赴刑,显然是事前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户部,自从下朝之后,毛青云就坐立难安,几次想派人进宫通知淑妃娘娘,可又担心被皇帝知道更生气。犹豫间,下面的官员进来禀告,说是荣亲王拿着圣旨过来了。
毛青云赶紧收拾好纷乱的心情,到前厅去迎接周嘉荣。
“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周嘉荣摆手:“毛尚书免礼,父皇已经下旨派我南下抗洪救灾了,命户部派一擅长算术之人随我南下记账,另外,户部准备好五十万两赈灾银子,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毛青云愣了一下,苦笑道:“荣亲王殿下
,非是臣不愿,实在是国库紧张,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你看能不能宽限些时日?臣一定将银子凑齐,分文不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我是等得起,毛尚书觉得江南的百姓等得起吗?”
这老东西,还在跟他推诿搪塞。国库就是再紧张,堂堂大齐也没道理连五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啊。
毛青云一脸为难的样子:“殿下所言甚是有道理,小人一定尽量,但不敢保证在今日就能凑齐银子。”
周嘉荣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圣旨塞到了他手里,声音仍旧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毛尚书,你莫非是想抗旨?”
抗旨这顶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毛青云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臣不敢,臣遵旨。不知荣亲王想选谁随你南下?”
周嘉荣也不知道选谁,他对户部的官员并不熟悉,也信不过毛青云,不打算让他举荐,琢磨了片刻道:“将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叫过来,我看看!”
毛青云连忙吩咐人照办。
不一会儿,户部三品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聚在大厅中。
周嘉荣挨个扫过去,最前面的几个看官袍是四品的官员,依次往后是五品、六品……
最后周嘉荣的目光落到了倒数第二排一个官员身上,别的官员要么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周嘉荣,要么腰都快压道膝盖了,生怕周嘉荣点了他们的名。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倒数第二排那个灰衣官员,他年约三十来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既没有像有的人那么恐惧排斥去江南受苦,也没不积极,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周嘉荣走到他身边问道。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嘉荣是在叫他,连忙道:“臣度支科主事曹裕。”
度支科是专门负责夏税、秋粮、运输、赏赐、俸禄、地方留下的税粮计算的,巧了。
周嘉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把手伸出来!”
曹裕不解地伸出双手,平摊在周嘉荣面前。
这双手很白,一看就是没看过粗活重活的,不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上有些细细的茧子,不知道是写字还是拨算盘弄的。
周嘉荣背着双手问他:“六十八加七十九减一百零二再加三百四十六等于多少?”
曹裕很快便报出了答案:“三百九十一。”
周嘉荣回头问毛青云:“毛尚书,可是这个答案?”
毛青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这个数字没错。”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好了,就是你了,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南下公干。五更在城门口集合,过时不侯!”
说罢就大踏步走了,也完全没问曹裕的身份家庭背景愿不愿意等等。
选人这么随便粗暴,真的可以吗?
毛青云皱起了眉头,顿了片刻,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单独留下了曹裕。
时间紧迫,离开户部后,周嘉荣又快速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孔祥胜热情地接待了他。
周嘉荣跟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任何私怨,大家公事公办。
“孔尚书,是这样的,父皇让我从工部挑选一人随我去江南。你将工部官员的名册拿过来,让我挑一挑,全部都要拿过来。此外,工部应该有过去治水的记载吧,若是有副本,借我一份在路上打发时间可否?”
听完周嘉荣的来意,孔祥胜很配合,当即让人先将名册送了过来,又派人去整理前些年工部抗灾的记载,不是很机密必须存档的,他都送到了周嘉荣面前。
周嘉荣谢过他,从中挑选了两份资料,其中就包括兴德二年两湖洪灾的治理记载,然后看起工部官员的名册。
他挨个翻过,从头到尾,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不见姓常的官员。
莫非那人已经离开了工部?
周嘉荣放下册子,皱眉道:“孔尚书,听说兴德二年,工部出了一名姓常的治水高手,大人可知此人的去向?”
兴德二年,孔祥胜还不在工部呢。他让周嘉荣稍等一会儿,叫来工部资格最老的一名下级官员道:“老许,听说兴德二年咱们工部出了一名治水的高手,荣亲王想见见他,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老许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他……他在后厨帮忙,就是林瘸子啊!”
别说周嘉荣了,就是孔祥胜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