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有心人的刻意散播,次日,城外聚集了更多的难民。从城墙上望去,乌压压的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脑袋,明显比昨日的人多。
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让他们不用提前排队,可这些饿怕了的难民天不亮还是自发站了起来,早早守在城门口,等着官府施粥。
鉴于昨日徐达买粮这事还办得不错,周嘉荣便将施粥的众任也交给了他,并安排了两百名士兵过去帮他维持秩序,当然也是监督。
徐达到底是地方官员,比较了解当地的情况,看到城外聚集了如此多灾民后,又迅速让人找了三十口大锅,凑成了五十口大锅,在城门口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刷锅煮粥。
看着一袋袋大米倒进了锅里,掺水煮了起来,灾民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多久没看到过这么多的大米了。若不是锅旁边有带刀的士兵在守着,饿得狠了的在灾民恐怕已经忍不住跑过去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了。
煮粥的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四十口大锅相继沸腾起来,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慢慢的,锅里的颜色变得浑浊,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米粥香味。
饿了许久的灾民闻到这股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几个彪形大汉将粥舀进了大木桶,抬到前面的空地,敲着木桶大声喊“施粥了”,所有的灾民都躁动了起来。
一个大汉见状,跳上了桌子,大吼:“都安静,一个一个来,排好队,一人一勺,拿了粥去旁边的树荫下喝完才准走!不要挤,不要打架插队,但凡发现违规者扣一天的粥!”
这是周嘉荣定下的规矩,主要是为了避免灾民因为食物发生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故。现在别说是一勺粥,就是几粒米都可能让他们打起来。这些食物在这里吃了还好,若是带回去,那些力气不够大的女人、老人,说不定就被人抢走了食物,甚至被恶霸逼得交出食物。
排在最前面的人赶紧拿着碗上前,负责施粥的人拿起一样大小的木勺舀了满满一勺倒进灾民的碗里,手一摆:“下一个。”
领到了粥的人欢天喜地地捧着碗,跑到树底下,冲还在排队的亲友高兴地说:“今天的粥好多米,很稠,还是荣亲王来了好!”
说完,端起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真香,好久没喝过这样的粥了。灾民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出点点泪珠,他擦了擦眼泪,仰头,小口小口的喝粥,喝到一半,他有些舍不得,不想喝了。
舍不得的人不在少数,没挨过饿的人是没法体会这种滋味的。他们珍惜每一粒粮食,也担心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下意识地想留一些食物备着,所以哪怕肚子很饿很饿了,明明还没吃饱,却仍旧舍不得将这点粥一块儿吃了。
旁边一个老汉看了一眼盯着他们的士兵,劝道:“喝吧,不喝这么热的天一会儿得馊了。万一被撞翻了,你更要心疼了。”
这倒是,万一这得来不易的粥被人偷吃了,那才亏大了呢,这东西吃进肚子里最保险,还是老人家有智慧啊。
大家仰头将粥都喝完了,然后不约而同地舔起了碗,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的,像是用抹布擦试过一样干净,才拿着碗心满意足地走了,然后下一批人又来了。
周嘉荣站在城墙上,身后跟着的是苏州府没有当差的官员,他朝下面努了努嘴,淡淡地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官员们看了一眼还绑在架子上,被太阳晒得焉哒哒的中山王,一个个都不敢说话。这个荣亲王脾气可不好,连中山王也是说挂就挂,他们可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周嘉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下去。”
一行人走到施粥的地方,干活的人要见礼,被周嘉荣拦了下来:“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徐达去拿几十个碗来。”
徐达不明所以,还是赶紧派人去拿了碗来,一一摆放在木板上。
紧接着刘青拖来昨日施粥剩的一袋米,倒了小半袋进锅里,加满水烧开,又煮了一会儿,最后让人给几十个碗里装满了粥。
周嘉荣率先上前,取了一碗粥,仰头一口喝完,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官员说:“这就是你们前段时间施的粥,尝尝吧。”
白实等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各自捧起一只碗,仰头,准备学周嘉荣的样子,一口将这碗粥给喝完了。只是刚喝了一口,白实就忍不住噗地一声将嘴里含着的粥全吐了出来,什么东西,有小石子、刺嗓子的米糠、还有泥沙的感觉。活了一辈子,他就没吃过这么糟心的东西,别说他了,便是他府上的下人也不吃这种玩意。
其他官员脸色也不大好看,有些强忍着不适将粥咽了下去,有些跟白实一样,吐了出来。只有少数几个将粥咽了下去,表情没太大的变化。
周嘉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就受不了了,这些难民可是想喝都没得喝,你们若是谁愿意将手里的粥让出去可是有无数的灾民抢着要。诸位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此言一出,这些官员还如何不明白,周嘉荣分明就是给他们下马威。大家一言不发,低头捏着鼻子艰难地把粥喝完了。
周嘉荣的视线隐晦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从他们喝这碗粥的反应就可以大致分辨得出来,这些人中哪些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头的,哪些生活相对清贫,平日里吃穿用度并不怎么好的。
等这些人艰难吃完,周嘉荣让刘青找来几个灾民,分别给他们盛了一碗。
灾民们看到这碗粥跟看到了极品佳肴一样,两眼放光,捧起碗就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完后照例舔碗,跟官员们的反应大相径庭。
这么一对比,官员们脸上火辣辣的,尤其是感受到四面八方灾民们的视线,更是觉得难堪。
周嘉荣看着他们垂下头,臊得慌的模样,淡淡地说:“从今日起,每日我们便与灾民一同吃饭,他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若是大人们不得闲,可以派人来将粥取走,带回去喝!”
这些人喝不喝他不知道,但不喝的,改日被他抓住把柄,一顶不服从命令的帽子压下去,有他们好受的,他正好借机发难,弄下一批尸位素餐的。
敲打完这些官员还不够,周嘉荣让人将绑在架子上十几个时辰的中山王和柯自清放了下来,让人盛了两碗粥,递给他们。
中山王看着这颜色发黄稀稀拉拉的粥就完全没食欲,哪怕他已经饿了两顿了。
柯自清的脸色也不好看。
“喝啊,怎么不喝?若是不喝,今天可没有吃的了。”周嘉荣似笑非笑地说。
柯自清到底年纪大,更沉得住气,知道周嘉荣是故意的,憋着气,强忍着恶心将粥给喝完了。
但没受过任何苦,哪怕是来江南这么久了也一直养尊处优的中山王可受不了。他端着碗,看着水里面冒出的小黑点,实在是没勇气喝一口,干脆放到一边,苦苦哀求道:“三哥,咱们是兄弟,你绑了我这么久气消了吧。”
周嘉荣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被绑在架子上仍旧没丝毫的醒悟。”
看到这么多难民的惨状,他自己也稍稍感同身受了一番露宿荒郊野的痛苦,怎么就没一点怜悯之心,同理之心呢?
“不是,三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我知道,我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可能犯了错,或是惹你生气了,但咱们一块儿长大,你不能这么对我。”中山王试图动之以情。
周嘉荣看到这就明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也没有丝毫的反省。
“喝粥,不喝就继续上去吧!”周嘉荣面无表情地说道。
旁边正在排队的灾民看到这一幕,也大声喊道:“喝啊,喝啊……”
换了昨天,他们肯定不敢的。但中山王被绑在架子上一整天,头发乱了,袍子花了,身上脏乎乎的,看起来并不比他们这些难民高贵多少,大家也就不那么怕他了。
而且昨日荣亲王说中山王贪了赈灾的银子和粮食,他们虽没有证据,可两位王爷来苏州府是如何对他们的,大家也看在眼里。
中山王来了这么久,昨日之前,一直没露过面,给他们喝的粥一大锅里恐怕就放了几把米,除了水还是水,还经常排不到。荣亲王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这才一天,他们就喝上了粥,而且人人有份。
面对情绪激昂的百姓,还有严肃的周嘉荣,中山王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起碗。
可刚喝了一口,他就喷了出来,骂咧道:“什么玩意儿,难喝死了,还有石子,猪都不吃的玩意儿,给我,我不要……”
这话一出得罪了一大群连猪都不如的灾民。
灾民抢破头,从晚上排到第二天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就这样,还不一定能排到这么一口救命的汤水。可眼前这位来赈灾的中山王,却嫌弃粥不好喝,说猪都不吃。
灾民们沉默了,若不是有士兵挡在前面,估计有些脾气暴的已经冲上去揍他一顿了。
偏偏中山王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拉了仇恨,负气地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
这一行为激怒了许多灾民,尤其是家里有饿死的,更是痛心又不平,也不管有没有士兵了,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中山王身上掷去。
中山王吓了一跳,抱着头脑袋大喝:“乱臣贼子,敢以下犯上,抓起来,通通给我抓起来砍了……”
这话让几个被愤怒冲晕头的灾民冷静了下来,退了回去,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周嘉荣。
就听周嘉荣说:“不吃说明你还不够饿,既如此,将他们继续绑上去。”
中山王听到这话,连忙求饶:“三哥,三哥,你不能因为几个灾民就这么对我啊,你快放了我,求求你了……”
周嘉荣完全当没有听见。
灾民们见中山王被重新绑了上去,周嘉荣也没惩罚他们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周嘉荣吩咐徐达继续施粥后便回了城。
见他真的如此绝情地走了,中山王知道哀求也是没用的了,扯着嗓子对着周嘉荣进城的背影,打骂了起来。
旁边的柯自清见状,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越骂,苏州城外的百姓越拥护他。这会儿,你刚才嫌弃粥的事只怕已经在灾民中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