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二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嘉荣连忙扶起了他:“詹兄,你没事吧?”
詹二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显然吓得不轻,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陡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前方。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持弓的守军自动让开一条路,两骑出现在面前,为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铠甲,脸上还不知涂抹了什么,皮肤泛黄发黑,但周嘉荣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位正是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奚二姑娘。
难怪先前在府衙动静闹得那么大,都一直不曾见过这位二姑娘。还有奚修文说城中驻军都去阻击海盗了,却不曾提带队的人是谁。
这父女俩可真够大胆的!
倒不是周嘉荣看不起这位奚二姑娘,而是对方明显没练过武,带兵狙击海盗,未免也太冒险了?奚修文就这么信任自己的女儿?
跟周嘉荣意外又复杂的心情不同,詹二显然是被奚二姑娘这位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的面目给震住了,好半晌才惊呼出声:“二……二姑娘……”
对于被他叫破身份,对面的奚二姑娘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名侍卫高声疾呼:“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闻言,范镇握紧了手里的刀。
傻子才信他们的呢,放下武器那不等于失了尖牙利爪的猛兽,只能任人宰割了,但贸然打起来,对方有弓箭,他们现在又没什么掩体,怕是要吃亏。
思量片刻,范镇大声喊道:“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以把抢到的东西都放下,并承诺,以后再也不来骚扰汀州府,否则,大家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可想好了,得罪我们,没你们的好处,哪怕我死在这里,我的兄弟们也会为我报仇的!”
詹二本来还沉浸在奚二姑娘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听到“死在这里”几个字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周嘉荣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说:“纪兄,怎么办?就,就咱们俩手无缚鸡之力啊……”
周嘉荣垂下眼帘,手不停地抖,声音跟着发颤:“这……实在不行咱们就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詹兄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敢轻易动你的,咱们,咱们就说是被海盗劫走了,这样也不用拖累大家。”
“对,对,纪兄说得在理,咱们还可以投降。”詹二忙不迭地说。他可是漳州府通判之子,不是普通人,奚修文不敢轻易杀了他的,他爹一定会来救他的。
范镇刚放完狠话就听到两人丧气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恼火得很,回头狠狠剜了一记周嘉荣。
周嘉荣连忙瑟缩了一下,往詹二身边躲,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詹二心里头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投降,连忙说:“范镇,纪兄说得对,不若放咱们过去吧,没了我们,你们也少些拖累。”
范镇瞥了他一眼,讥嘲地说:“二公子现在不怕了?”
刚才还屁滚尿流地跑来找他求助呢,若非这个酒囊饭袋的家伙,他们何须集中,提前出城。他若早说这话,他们也不会中了朝廷这些走狗的埋伏了。
詹二在生死面前,那真是能屈能伸,讪讪地笑了笑:“这……我这不是不想拖累你们吗?”
话音刚落,忽地一道道利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与此同时,原本没有动静的驻军也开始放箭,前后夹击飞箭如雨点般密集,外围的海盗躲闪不及,不少被扎成了刺猬,连呼叫都来不及,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詹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坐在地上,嘴上喃喃:“救命啊,救命啊……”
周嘉荣跟着他蹲下,尽量降低存在感,免得被流矢不小心击中。
倒是范镇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挥刀挡箭,一边疾呼:“中计了,快撤,找有掩体的地方……”
就说嘛,刚才这些城中驻军为何要与他们废话,还要劝降,原来是人不够多,在等援手过来。这不人一到齐,他们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
范镇真是懊恼不已,刚才就该直接冲的,不然损失也不会这么重。
一行人一边挡箭,一边后撤,试图冲出守军的包围圈。
但四周平坦,城门又紧闭,根本没地方逃。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海盗倒在血泊中,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只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扣住地面,忽地他感觉到手触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低头一看,猩红的血迹流淌到了他的身下,詹二直接吓得两眼泛白,差点晕死过去。
周嘉荣拽着他赶紧趁乱跑到一具拄着刀,半跪在地上的尸体后面躲着:“詹兄莫怕,他们,他们不会杀咱们的,咱们,咱们又不是海盗……”
詹二看着周嘉荣惊惧慌乱的表情,心说,你说话要不这么结巴又颤抖,还有些说服力。不过这时候有人陪着,到底能让他安心一些,就是面前这具恐怖的尸体死状让他很难受。
詹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尸体瞪得大大的眼睛,若不是现在不时有人倒下,他铁定忍不住爬起来就跑,离这具尸体要多远有多远。
范镇看见自己带来的兄弟越来越少,也顾不得詹二了,只想带着人冲出包围圈,留住小命再说。
他到底是个海盗头子,武艺不错,而且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弟誓死保护他,最后竟让他带着几十个海盗杀出了重围,跑向了离得最近的一条巷子中。
守军连忙派了一支小队追了上去。
剩下的海盗死的死,伤的伤,见老大都仓皇逃跑了,也没了斗志,不少人举刀疾呼:“投降,我们投降……”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支支穿心而过的羽箭。
看到这一幕,詹二魂吓掉了两魂,嘴巴惊恐地大张着,都几乎快埋到面前那具尸体怀中了。
将站着的人都射死后,守军终于停止了放箭。
站在奚二姑娘身边的侍卫道:“姑娘,就剩那几个了。”
他指了指周嘉荣他们几个。
奚二姑娘面色冷淡地说:“没死的……补一刀,至于詹二公子几个,父亲说了抓活口,将他们带回大牢。”
听到这话,詹二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了摸脑袋,倍感庆幸,比起死,好像沦为阶下囚也不算什么了。
他不顾满地血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身上都是汗,宛如从水中刚捞出来似的。
周嘉荣也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奚家二姑娘。
她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抓住缰绳的手用力得泛白,微微泄露了她的情绪。
也是,面对这副血腥的场面,连詹二这么个大男人都吃不消,这位奚姑娘没有失态,还能冷静地下命令已是不错了。
奚修文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病秧子,没想到他养出来的女儿却不一般,光是这副胆量就已超大多数人了。
几个守卫上前,将周嘉荣几人捆绑了起来,然后请示奚二姑娘:“姑娘,现在将他们押回去吗?”
奚二姑娘略犹豫了片刻道:“不用,带着,随我一同回衙,以免路上被他们的同伙劫走。”
于是几个卫兵将他们捆起来,安置在一旁,派人盯着。
城中守卫清点了一下海盗的数量,最后报告给了奚二姑娘:“这里共有四百八十五具尸体。”
“留些人守着城门,其余的随我回衙。”奚二姑娘说道。
一行人返回城中。
往日热热闹闹的汀州府今天早晨静得像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从城门走到府邸有好几里地,奔波了一夜,詹二体力不大好,两腿跟灌了铅一样,而且早晨的冷风打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格外难受,尤其是他裤子鞋子和手上都是血,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走了没多远,他就有些走不动了,几个随从想扶他也因为被绑住了手,没法动,只能看着他狼狈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去。
就这样,还有卫兵在后面催促:“快点,快点。”
周嘉荣从小练武,身体要比詹二这个弱鸡强很多,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跟詹二一样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前走。
天光大亮,总算来到了府衙门口。
奚修文已经守在门口,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挪,先看了周嘉荣一眼,见他也没事,最后才落到詹二身上,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女儿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奚二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在旁边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看着奚修文。
奚修文心疼女儿,连忙说:“累了吧,快回去休息,这里有爹爹。”
奚二姑娘点了点头,先一步进入了府衙。
奚修文这才看向周嘉荣几人,边咳边说:“带去关押在大牢中,严加看守。”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鬟,惊恐地说:“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姑娘进门就吐了,然后晕了过去。”
奚修文面上掠过一抹急色,赶紧说道:“去请杨大夫,先将这些人押下去,一会儿我去审问。”
虽然担心女儿,但他还是盯着衙役将人关进了大牢后才离开。
奚修文很重视他们,因此将他们分开关押,周嘉荣和詹二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中,随从的侍卫各关押在旁边的另外一个牢房中。
等衙役一走,詹二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抓住两间牢房中间的铁栅栏,焦急地说:“纪兄,这下咱们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身份似乎对调了,詹二已经将周嘉荣视为了主心骨。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说:“奚……大人不是要审问咱们吗?咱们确实不是海盗,一会儿跟他讲清楚,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他应该会放了你,就是我这边,哎,不知道我给些银钱能不能疏通关系,让他们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