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这几日审问的海盗,有些提供给了咱们一些信息。军师原名龚宏,出自漳州府平安县下面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家庭,其父是兴德三年的秀才,但此后一直屡考不中,最后不到三十便郁郁而终,留下妻子梅氏和三个孩子。没过两年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龚宏之长兄龚兴为了补贴家用,走私买卖,与海盗做起了生意,被官府抓获,判了流放,梅氏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两个不足十岁的子女,这便是龚宏与其二姐。”

说到这里,穆愉叹息了一声:“父母皆逝,两个小孩子生活无以为继,有族人提出收养姐妹俩,这本是一桩好事,但龚二姑娘还不到十二岁便被那家人卖进了青楼,一年后被客人活活折磨死。亲人尽丧的龚宏性情大变,找了一个寒冷的冬夜,杀了那家人,然后独自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还是后来一同乡在海盗的船上看到他,认了出来,才渐渐有关其身份的消息。”

周嘉荣渐渐明白了他那些矛盾的举止背后的原因,也难怪他会落海为寇。

但他的遭遇虽然坎坷,令人同情,可他自己都经历过丧失亲人的锥心之痛,又怎么忍心让无数的普通百姓经历他一样的遭遇?

“这个人恐怕对朝廷抱有极深的恨意,要想让他招供恐怕不容易。”周嘉荣叹道。

穆愉性情豁达:“他若实在不肯招供,按其罪行处置了就是,没他张屠夫,咱们就要吃带毛的猪肉了吗?”

周嘉荣笑了笑说:“小舅舅说得有道理,只是他若肯招供,能够让咱们少走许多弯路。对了,禹昂雄这个人的消息,有吗?”

穆愉轻轻摇头:“这些海盗小喽啰很多都没见过禹昂雄,对禹昂雄的了解仅限于传说,比我们还少,而且越说越离谱,什么海王降临,天生就属于大海的男人,他出生时有鲸鱼前来唱歌……太离谱了。”

底层百姓很容易受这些言论的蛊惑。

但穆愉他们这种有见地,念过不少书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禹昂雄给自己造势罢了,蒙上一层更神秘的面纱,借此神化他,以加强对海盗的控制。

周嘉荣皱眉:“继续审讯,务必要查到他的信息。此外,现在牢中海盗是不是人满为患了?”

穆愉扯着嘴角笑了笑:“可不是,这次又抓了两千多人,暂时关押在城中的一处庙宇中,派人严加看守着。”

“太费时了。”周嘉荣说,“除了要处决的海盗,其他未犯下人命的海盗审讯完后,将其流放到西南、西北等地,分散流放,不要让同族人、同乡流放到一处。”

之所以要分散流放到内陆,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再勾结在一起作乱。

穆愉记下此事,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走,外面忽然传来了心腹的声音:“将军,奚二姑娘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穆愉很诧异:“她应该清楚臣在见您。”

周嘉荣笑着说:“那请她进来吧,小舅舅一会儿可别说错了话。”

穆愉笑哈哈地答应。

不多时,奚二姑娘快步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打扮得非常简单利索。

“小女子见过纪大人、穆将军。”奚二姑娘也是个爽利人,行完礼就直接拿出信,递上前道,“码头那边刚递来的消息,是禹昂雄派人送来的信,说交给城中的主将亲启。”

别人都当城主主事是她和穆将军,但奚二姑娘清楚,实则是纪大人和穆将军,因此知道穆将军在见纪大人,她特意亲自送了过来。

穆愉颔首,接过信,拆开看过之后,递给了周嘉荣:“你看看。”

周嘉荣一目十行扫过,这是一封求和信。

禹昂雄在信中先是表明了歉意,说他无意与大齐为敌,都是手底下的人不听使唤,擅作主张,感谢朝廷帮他铲除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然后话音一转表示,决策的是阎百胜,普通海盗都是受其牵连,这些海盗都是家贫生活无以为继,才不得不沦落为海盗的,希望朝廷能网开一面,他愿意出重金赎回这些海盗。

禹昂雄不愧是拥有两三千艘战船的大海盗头子,竟然在信中阔气地表示,愿以十两金子换一个人,若穆愉愿通融,事后还有重礼相谢。

“好一个禹昂雄,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事一传出去,谁不夸他一声义气。”周嘉荣将信纸放到了桌上,“想必其也会对这些死去的海盗家属予以重抚。”

不管救不救得了人,以后此事在海盗中间,必然会是一桩美谈。那些海盗也会更加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禹昂雄本来在汀州府一事上损失惨重,势力大为受损,但他弄这么一出,必然会有新的人想投靠他,他也能快速补充损失的人手。

但实际上,想也知道,朝廷不可能拿人去换金子,不然传出去成什么了?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谈?

真是好一出空手套白狼啊!

但周嘉荣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他对穆愉说:“小……穆将军,回他就说你答应了,但想与其亲自在海上见一面,谈论此事。”

穆愉瞥了一眼奚二姑娘。

奚二姑娘马上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合适,笑道:“纪大人、穆将军,府衙还有些事需要小女子去处理,小女子告辞了。”

“好,有劳姑娘了。”穆愉和善地说。

等人出去后,他接着说:“禹昂雄恐怕不会同意。”

百胜将军和虎牙将军相继落网,禹昂雄肯定轻易涉险。

周嘉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你让奚二姑娘派人传出风声,就说朝廷有重新开启海禁的打算。再邀请禹昂雄在汀州码头旁的海域见面,他若不来,就等着他的兄弟都在海边行刑吧。另外,将这封信的事悄悄派人送给卜乐成,他们不是不和吗?会不会抓住机会就看卜乐成的了。”

朝廷一旦开了海禁,海盗们的走私必然将受到影响,这是一件有关海盗,有关沿海诸多府县和百姓的一件大事。禹昂雄雄心勃勃,就算不顾及手底下人的安危,也必然会对这事上心。

穆愉知道朝廷一贯的政策,听周嘉荣这么说,吃了一惊道:“殿下,这风声放了出去……以后恐怕不大好收场。”

都是自己人,周嘉荣直言:“小舅舅,这并不是糊弄禹昂雄他们的说法,而是我就打算这么做。你也看到了,禹昂雄一介海盗,竟能拥兵十万,战船两三千艘,船上还配备了火炮火铳这类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些都需要钱,那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别说抢劫,光抢劫百姓哪够他养这么多人,还购置建造如此多的船只、武器。他们的钱,很多是从走私、收取过往船只的份子钱来的。这笔钱与其让海盗、倭寇、弗朗机人拿了,还屡次侵扰我大齐百姓,不若我们自己收了,武装自己的水师,到时候养水师都不用朝廷再额外掏银子了。”

没来东南沿海,周嘉荣不会知道走私的利益如此大。

在大齐国土上卖一两银子的东西,被他们搬上船,卖到海外能博取十数倍的利润,甚至是更多。这也难怪无论朝廷怎么打击、禁止,都无数彻底铲除海盗。

穆愉只管领兵作战,对开不开放海禁,他并没有多少意见。周嘉荣所言句句在理,这又是自己的外甥,他没反对的理由。

“好,臣这就去办。”

接下来几天,牢房里颇不太平,因为陆陆续续有海盗被带走审问,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具体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就连詹向平塞银子给狱卒询问,也只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的答案,人被士兵带走了,去了哪儿狱卒也不知道。

没过多久,牢房中的海盗就清空了一大半,就连周嘉荣他们这个牢里也走了一半的人,其中还有军师的三名亲信。

人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牢房中顿时清净了许多。

可大家都高兴不起来,詹二天天怀疑这些人可能是被拉出去处决了,唯恐轮到自己,每次狱卒一来,他就赶紧躲到周嘉荣背后。

其他人虽没说,可看向狱卒的眼神也带着惊惧和不安,都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不过牢房这种紧张的气氛还算是小意思。

牢房外,一则消息迅速从汀州府传开,朝廷打算解除海禁。

这个消息一出,宛如惊天巨雷从天上劈下,迅速在民间和官府、海上引起了热议。

而这时候,禹昂雄也收到了穆愉的回信。

看到信末,他力气大得把信纸戳穿了一个不小的洞。

“禹王,朝廷怎么说?”其亲信忐忑地问道。

禹昂雄冷哼道:“想让我去汀州府的码头一见,说十日后在那里处决我们的弟兄们,若我想救他们,那天就去码头。”

亲信马上说:“不可,这肯定是陷阱,当初百胜将军和虎牙将军就是由此着了他们的道,禹王您可万万不能去冒这个险。”

禹昂雄沉默不语,这事风险肯定很大,但利益也同样很大,朝廷放开海禁这事对他们海盗的影响太大了。

那些小股势力,不怎么冒头的,本来就是为了走私才做海盗的,完全可以悄悄换个身份变成商人。

倒是他这边,名气太大,手底下兄弟众多,想要悄无声息地转换身份继续搞钱,很难。

所以哪怕知道是个陷阱,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还有军师和虎牙,这两人都是他极为得力的助手,不能不救,不然他们若顶不住,投降了朝廷,将自己这边的秘密悉数交代,将对他们造成重大的打击。

思虑许久,禹昂雄开口道:“放话出去,我会准时到汀州外的海域与穆愉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