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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善待了。
“不能喝水。”护工端着盆子进来,严厉的制止高朗,“这会儿可不能给他喝,还没排气呢,现在喝了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他。”说完高朗又劝病患,“付同学你别说话,还没排气呢,说多了整一肚子气你更遭罪。”
高朗瞬间把水杯拿开,理智回笼,暗骂自己昏头。转眼间是水也不给了,话也变了,“我们都得听专业人士的。”
本来到嘴边的水又飞了,付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话,狠狠的瞪他们俩,“你们走,我不用你们管。”
“等你排气了就能喝了,到时候给你喝个够。”高朗好声好气的连哄带骗,接过毛巾给他擦脸,“你别说话,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不好,你回去考试。”付朝扭头不好好配合。
“早考完了,你忘了?”说着,高朗长手一撩,毛巾变戏法似的就在脸上打个圈,把人擦得潮乎乎软嘟嘟。
付朝气呼呼的瞪他,“你回家去。”
“我回家谁陪你?一个人住院多无聊。”说完他赶紧补充一句,“你别说话啊,咱忍忍,排气了爱说啥说啥。”
“我就一个人呆着,我不无聊。”
“求求你你别说话了祖宗。”高朗一脸无奈,拿起他的打着点滴的手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是我无聊行吗?我想跟你呆着。”
“你们俩可真逗。”一旁的护工乐了,“同学感情这么好难得啊。”
高朗笑笑,“我们好着呢。”
“谁跟你好。”付朝又来一句。
“我跟你好,我跟你好行吧。祖宗,攒着话咱晚点说啊。”
付朝终于闭嘴了。
等麻药劲儿一过,付朝一头扎进被子里出声,想死的心都有。
他听过醉酒醉茶醉饮料,没想到还有醉麻药一说,一想到自己干的傻缺事就想原地爆炸。
为了一口水又是撒娇又是抹眼泪,他还能更丢人点吗?越不让说话越说话,自己这是有多欠呢?
丢人,太丢人。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付朝摊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要不你再拿被子捂一会儿?”高朗笑着调侃。
“去你的。”付朝朝他扔了一个白眼。
高朗乐了,这才是他认识的付朝嘛。
情绪一稳定付朝就坚持让高朗回去,既然有护工在没必要再搭上一个人。可人家就回去换了个衣裳,扭头就又跑来陪床,撵都撵不走。不仅不走还乐颠颠的不管什么都抢着干,护工的活儿都让他学了个十成十,比二十四孝还二十四孝。
付朝就心里很过意不去。高朗跟他非亲非故的,作为朋友出钱出力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还这么麻烦他,心里就更是不是滋味了,更何况还连累他没考完试。
相比之下,似乎这些个事都比考试要重要得多,可在付朝这儿完全不成立。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考试更重要,生病也一样。要不是这回实在撑不住他肯定会考完再来医院。
所以高朗耽误考试送他来医院在他心里就是个非常非常大的人情。
当然,帮自己垫付医药费这人情也不小,没有他说不定自己真的开膛破肚大动干戈一场,不知道得多遭多少罪。
桩桩件件都是人情债,他这是前债未消又添新债,顿时就有一种永远换不清的感觉。
现在债不债的先放一边,付朝非要让高朗回去还有一点小心思。
做过手术的人都知道,刚做完手术这几天日子真心不好过,疼就不说了,忍着就行,可除了疼之外更多的是尴尬。排气俗称放屁,一串串屁当着高朗放出来已经够尴尬了,更别说还得让人扶着上卫生间什么的,样样让你想抠个三室一厅。
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不想让高朗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可就是不想让他看见。
可那家伙就是不让他如意,真是真是……
好在有专业的护工,他坚持让护工扶他上卫生间,好歹保住了最后的一丝脸皮。
终于气也排了,卫生间也上过了,付朝度过了人生最没尊严也是最温暖的二十四小时。
看着在病房忙忙碌碌的高朗他不由的舒展了眉眼。
原来病了有人陪着,什么都不用操心是这种感觉。样样有人想在你前面,除了偶尔尴尬不好意思外,就剩下踏实。这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让他突然想起小学那个喜欢装病的同桌。
现在似乎有点理解他的行为了。
正满脑子胡乱转,病房门一下子被推开。
“来晚了来晚了。”付强突然闯进了,脸上带着敷衍的歉意,“生意上突然就有点事实在走不开,你没事了吧付朝。”
付朝看过去的一瞬间,迅速给自己套上一层盔甲,舒展的眉眼凝固成冰:“谢谢关心,没死。”
“这话说的,跟爸盼着你死似的。”付强皱着眉走近他身边,打量了几眼,“看着还行。没事,阑尾炎就是个小手术,不用当回事。”
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什么意思,反正在坐的听在耳朵里都一阵不舒服。
付朝抬眼,眼神淡淡的,“既然来了,麻烦你去交一下费。”
“还说呢,我才去问了医院,谁让做的微创手术,那么贵,我不是说了做普通的吗?明明效果都一样。年轻人恢复快,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费那个钱。”一说到钱男人满心满眼都是烦躁,“还有这病房,怎么住单间?普通三人间不能住?这一天得多花多少钱!你也知道家里钱都压货上了,哪儿能这么铺张浪费。”
这话出来高朗先怒了,看他的眼神跟看人渣一样,“办寿宴有钱,做手术没钱?手术都做完一天了才来,来了不问他疼不疼难受不难受,张嘴闭嘴就钱钱钱,你这也配当爸爸?”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我什么时候来跟你有关系吗?我又没张前后眼知道付朝要生病,钱都花了我能怎么样?”付强老有理了,满脸都是不耐烦,“别不知道情况瞎嚷嚷,搞得跟我们不管他似的。”
“那你去交费啊。”高朗直接怼。
“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事跟付朝说。”付强一抬下巴理所当然的说。
“不用出去,你直接说,没什么好背人的。”付朝却不肯。
付强看了看护工和高朗,挠了挠头最后还是略带尴尬的说,“这钱我出行,可得算你借我的,你也知道家里情况,你妈正跟我闹呢,我也没办法。”
“那是不是还得要利息?”付朝冷笑。
“利息就不用了,你个小孩家的不用算那么清。”整的跟可大度了似的。
高朗气结,张嘴就要怼,却被付朝一把拉住,“奶奶呢?怎么没来?”
“你就这么点小事还得全家总动员啊,以前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娇气?”付强不耐烦的摆手,“你奶奶赶大集卖菜呢,不然哪有钱给你手术。对了,还让我给你带了两瓶黄桃罐头,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付朝看了眼商标都泛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罐头,眼见的情绪低落起来,“那谁管我?我刚做了手术,一个人动不了,他们都是临时来帮忙的。”
“这个……”付强皱眉,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咱家情况你知道,你奶年纪大了,你婶子得管孩子,我得挣钱养家,实在脱不开身。要不这样,你吃饭呢就点外卖,上厕所叫一下护士,他们就是干伺候人活儿的,不用不好意思。”人家噼里啪啦就给安排上,末了还觉得自己挺周全。
“付朝爸爸,你们怎么能这样?”护工都听不下去了,“孩子刚做了手术你们就一推三六九,像话吗?”
“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要不你伺候?”付强不耐烦的很,冲着付朝说,“行了,你赶紧写借条,我这就去给你交费。”
高朗气的都要喷火了,付朝却摆了下手,刷刷就把借条写好,付强拿了借条立马走人。
“真是气死我了,什么玩意儿!”高朗气的火冒三丈,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这还配当个人吗?
护工也一脸无语,看付朝的眼神都带着同情,“这事办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付同学你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就不配当人。”
“我没事。”付朝摇头,似乎根本没受到影响,眼神似乎还带着笑?
这时,高朗突然看向护工,眼神犀利,“这事到此为止,一会儿我会跟你们补签一个保护客户隐私的协议。”
护工被看的心头一凛,赶紧点头,这年头嘴严才能过的好。
打发他出去吃饭,高朗这才挨到付朝面前,放软了声音问,“难受了吧。”
“我高兴还来不急。”付朝突然冲他凉凉一笑,把玩儿着手机道,“送上门的把柄,多多益善。”
“找证据的办法多得是,干嘛非这会儿给自己添堵。”刚才高朗就发现了他在录视频,可心里就是特别不舒服。这个人活的实在太辛苦,哪怕是病床上都得为以后铺路,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他还没十八呢。
“这种证据可遇不可求,我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吸血。”付朝平静的说,“恩可以报,可说什么情分就算了。”
“很失望是不是?”
付朝却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会对房东失望吗?”
嗯?房东?
“放户口的地方也能叫房东吧。”付朝无所谓的说,“当初为了这个户口他们争了三年,你推我让谁也不管,最后眼看我都十岁了实在拖不下去才办。那会儿我就知道这不是家,这家人也不是家人。”
“他们虐待你是不是?”高朗试探的问。
“虐待啊?睡厨房算吗?”付朝突然有了谈性,“外探出来的那种阳台你知道吧,他们改成了厨房,我睡了八年厨房。几片泡沫板铺上就是床,头顶着橱柜,脚下是垃圾桶,幸亏我那会儿年纪小,不然都伸不开腿。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最让人心烦的是水龙头,一开始那水龙头永远拧不紧,半夜滴答滴答的声音跟催命似的,弄得我天天不到后半夜困极了根本睡不着。”
明明是很糟心的事可他的语气更像是在说一个笑话,“后来我就找了扳手卸了水管想修修,可谁知道弄了个水漫金山,被子好几天都没干,只能穿着衣裳睡。”
怕是还得挨一顿好打。高朗心头蹭蹭冒火,厨房那是个住人的地方吗?还是个外探烟台改的,地方小就不说了,肯定夏天色冬天冷,就算没多余的卧室客厅沙发总有吧,连那么点地方都不愿意给他?湿了被子就的穿衣服睡,这得漠视到什么程度才能办出来的事?还真就当买了个物件?
麻蛋!都是什么玩意儿!人渣!
“那后来水龙头好了吗?”高朗第一次不敢看付朝的眼,怕自己眼里的戾气吓着他,只是敲了敲他的手,避重就轻的问。
“好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老太太指着那滴答的水省钱呢。”付朝自嘲一笑,微微动了动腿,尽量不扯动伤口道,“那老太太为了省钱还给我穿过不知道谁给的裙子,整个小学没买过一件新衣裳,校服都是邻居孩子穿小了的。”
“你……辛苦了。”他想说受苦,可话到嘴边却变了,他觉得受苦这个词带着明显的同情,付朝肯定不喜欢听。
“辛苦说不上,就是犯膈应。为了能穿自己的衣裳小学五年级我就想办法挣钱,什么帮人写作业,替别人写作文之类的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后来卖笔记押考题办辅导班,日子就好过多了。”他突然兴致勃勃的看着高朗,双眼明亮极了,“诶,你不知道,从那以后我才发现学生的钱是真好赚,我不光有了钱,大家还都围着我转,求着给我送钱,我当时可飘了。”
“看不出来,你还有飘的时候?”高朗心疼着却忍不住揉了一把他骄傲的脑袋,这样的付朝简直耀眼得要命。
“谁还没年轻过。”付朝拍掉脑袋上作妖的手,一副老道沧桑的口气,“一气买两笼肉包子两杯豆浆五个茶叶蛋,吃不了直接给了街头要饭的,当时就觉得自己也是有钱人了。”
“牛掰。”高朗心疼之余更是佩服,由衷的佩服,这也就是学神能干的买卖,换个人也就能捡废品去了。
“我觉得也不错。”付朝一点都不自怨自怜,他高兴得很呐,“自己挣钱自己花,不用受治于人,我其实比一般的学生过的都自在得多。”
听着他的话高朗就特别特别想把人抱进怀里拍拍,不是安慰,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就是想触碰一下这样的他。
可人躺在床上,这动作明显没办法实现,最后他只能握了握他没有打点滴的手,心里头又是佩服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
付朝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手突然被熟悉的温度裹住,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手指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动了。皮肤与皮肤微微贴着,如同很多个夜晚最让人安心的抚慰。
“高朗,谢谢你。”过了很久付朝才轻声道。
“光谢谢可不行。”高朗恶狠狠的,把空气中那点隐隐的让人沉重的东西破坏得一干二净,“我这忙前忙后的,第一名都没了,你得给我打工,肉偿!”
他不说第一名什么的还好,一说起来付朝顿就想捶胸顿足长涕三天。明明再坚持一下就好,可怎么就没坚持住呢?他的大满贯就这么没了。现在别说第一名,估计奖学金的边都摸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