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剑帝之名(三)
温香满室的新婚之夜,妖后安静的躺在卧榻上,剑帝在一旁坐着,沉着脸,眸子里没有愉快,目光不曾离开过妖后那张白玉雕刻出来的无暇面容。
他考虑着如何做。
他明白小赢转达的意思,在魔尊眼里,很多事情的决定和选择只有一次,不容改变。
一种追求绝对完美,绝对信任的非正常心态。但剑帝理解,若是他,也一定会这么想。
妖后陷入意识混乱状态已过去两个时辰,仍不见醒转迹象。
剑帝却已有了决定,他要对妖后说清楚。事实上,他认为妖后早已猜出什么了,他那莫明其妙的叙述,足以让她明白蹊跷。
他等着妖后醒转。
又过去半个时辰,床榻的人儿终于散发出一个活人该有的意识波动出来。如雪,冰冷彻骨。醒来的不是妖后。
张开的眸子,冷淡,平静。
魔尊轻轻起身,自床榻上下来,站直的身姿,一如过去,喜欢单手负在背后。
剑帝尚未开口,她先说话,似问,更似肯定。
“你打算对妹子说清楚?”
剑帝不觉意外,突然觉得,她能猜对自己心思,理所当然的很,便点头承认。
魔尊冷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讥讽。刺的剑帝几欲当场发作时,她开口了。
“从始至终,错的都是你。妹子无辜的被你带入这洞房花烛夜,你要在这时候告诉她,是你错了?告诉她,这只是误会?你自己的错误,打算让她承担?”
剑帝怒气刹时消散,略作沉默,又点头。
魔尊抬手,单指点在剑帝额头眉心间。决然道“你最好知道。妹子如今已不可能接受这事实。骄傲无双的她,绝不可能承受在你闯入她内心的同时毁灭她的希望。
她那有缺陷的意识灵魂,会因此崩溃消逝。你会杀死她。而我,绝不允许。如果你坚持,你我唯一的结局便是现在,在这里同归于尽。”
剑帝有些错愕,他想不到会是如此。沉默,犹豫。半响。
忽道“既如此,你既就是她,我娶地就不是她,是你!”
魔尊笑,冷笑,继而放肆狂笑,一返往日的平静,那笑声让剑帝觉得刺耳。让他清晰感受到其中夹杂的强烈鄙夷,讥笑,以及不屑……
“够了。”
魔尊笑声渐止,仍旧冷笑着看他。
“可笑。如果你这么认为,你可以占据和拥有我与妹子不可分割的身躯。然而本尊永远高傲的心,绝不会接纳,绝不会改变,将带着对你永恒不变的鄙夷和不屑。狠狠刺痛你不能承担错误的懦弱!给本尊听清楚,你所娶的,是妖后,不是魔尊!永远不是。”
她说罢,带着一脸地鄙夷,转身。
剑帝愤怒不起来,首次感受到屈辱和刺痛。
低沉着声音,狠狠喝道“那你说该怎样!”
魔尊闻言。迅速转身,面对他道“已经说过,这是你的错误。你自己承担,自今日起,你就是妹子的夫君。所有其它,都需抹杀。”
“用你我痛苦的代价换取她的完美?”
“是你的。”
剑帝笑,断然道“也是你的。现在我已知道,你内心一样刺痛。甚至。在恨我的错误,无法原谅。”
魔尊刹时沉静下来。片刻前地诸多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的气氛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魔尊首先打破沉默,轻轻在床榻坐下,淡淡道“本尊不否认,但也绝不改变。这错误,由你我用直至生命尽头的痛苦去承载。”
剑帝满心失落,心里一片绝望,却反轻笑起来。一阵,才开口道“她是她,你是你。我承诺为自己错误去尽一个丈夫的职责保护她,但你不必痛恨这错误,我也会为这错误永远承受与你同等的哀伤。”
魔尊轻轻一笑,缓缓闭上双眼时,意识开始变化,显是要沉没下去,让妖后自体内苏醒,占据这身体地主导位置。
在她陷入黑暗最后刹那,她轻飘飘的声音留下话道:
“你我,活该。”
剑帝看着她的意识归入黑暗后,轻轻接话道“只有她是无辜的?”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往不懂地玄门歌颂的唯爱感受。那是独一无二的,唯美的不容存在一丝缺憾。而弥补缺憾的唯一方式,便是承受无尽的痛楚,永远的试图修补,又似乎永远无法修复。
唯美的存在太过唯心,容不得现实地掺杂,倘若不愿屈服环境现实的破坏,便只有用承受痛苦的代价,一直维系那份无暇。
魔尊选择维系,剑帝也决定维系。哪怕这痛苦似乎永无尽头。
不片刻后,妖后醒来,眼里藏着无限的歉意对他笑。
“对不起,夫君,这等时刻,我竟又怪病发作起来。”
剑帝也笑了,站那摇头道“无妨。”
“方才跟夫君说到哪里了?”妖后这般问着,忙又补充道“每次发作,总会或多或少的影响记忆。”
“刚才,我编制了一个无聊的小故事逗你,不提也罢。”
妖后闻言做思索回忆状,片刻,微笑道“遭遇雪发小女孩儿的故事?我记起来了。”
剑帝微笑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故事,曾经做过这个梦……”
“原来是夫君的梦。”
“是地,是个梦。”
三个月后。
婚礼仪式地喜庆热闹渐渐过去,魔宫,以及地魔门过去压下的许多不满声音又响起。说道着,在背后对剑帝指点议论。
大多都是讥笑,说他根本配不上妖后,那点本事修为也未必如何了不起。说魔尊所以那般故意抬举他,只是为妖后名声考虑作出地谦让。
剑帝对此不以为然,连冷笑都没有。他早已懂得,声名无论好坏,都是旁人说出来的,不真正属于自己。只有需要这声名为所图者,才会为此在意。但他不需要,也就不必在意。
但是,妖后在意。
剑帝并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问。总之,她很在意。于是安排了许多事情,似不经意般碰上,无需蓄意似的,理所当然的由身旁的剑帝去处理。
初时是某些名满魔门。不守任何规则我行我素为诸多人所愿死的高手,再后来,甚至会碰上些几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名字地上古凶魔。
剑帝总能轻易将这些人粉碎,把他们的骄傲,张狂,一并送入死亡轮回的深渊。
妖后总是用很崇拜的目光在背后看他,渐渐的,随从们看剑帝的目光也开始变成这样。再后来。剑帝就是他的名字,地魔门的人这么称呼他,人前人后。玄门那边有提起者,也都这么称呼他,人前人后。
许多人都认可一个说法。能在剑帝手下走过一招地人,上下几千年内的传奇人物,都没有几个能比拟了。
剑帝的名字和声望,到了似乎无法再进一步攀升的程度时。魔尊魔宫仪式大典上,亲自脱下魔尊长袍,送了给他。
这是魔宫历来不曾出现过的情形,魔尊长袍,象征着魔尊无双之威。但魔宫中,竟没有太多人因此反对,仅有的那部分,也因为魔尊一句话而闭嘴了。
魔尊说。从她诞生那刻起,就意味着地魔宫不再有第二个魔尊,因为她已得神道,她便是不灭的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魔尊地最高象征。
这是带着叛逆味道的话,这话带着对魔神祖的藐视。但许多人觉得,魔尊就是魔神祖。况且这话说出口。并没有等来魔神祖神灵的惩罚。反对的那部分人,不得不闭嘴。
这之后。魔门和玄门世俗里,都流传着一句戏言。
说,如今地地魔门,其实三尊并立。又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句话,说是剑帝倘若和魔尊联手,必定天下无敌,天玄大帝不算什么,太尊不算什么,魔神祖也不算什么。
所以会有这样的话,是有原因的。中立城有一日,城主与驻扎城里的玄魔两道一批高手商议事情之余,闲谈起来。玄门中地一个人就拿了三尊并立一事说笑,最后转成句反问,魔神祖即使现世,能胜的剑帝和魔尊联手吗?
魔门的高手无言以对,不敢说不能,也不敢说能。玄门的人就大笑,不想魔门中有一人跟着反问了句话,天玄大帝复生能吗?太上真尊能吗?
玄门的人也答不出话来。历来都有说法,魔神祖和天玄大帝的实力当在伯仲之间。玄门的人说能,只是换来别人理所当然的耻笑,说不能?宁愿沉默。天玄大帝不能,太尊能否?难道能说,太尊比天玄大帝修为更高深么?
中立城主有感于此,当场便为双方圆场道“若一比一,胜负如何自非我等之流可能评说。但若剑帝魔尊联手,不得不说,天下无敌啊!“
在场地众人,对这说法都挺满意,魔门的自觉骄傲得到认同,玄门的自觉没有损了面子。
后来这话就传开出去,又不知被谁补了一句,最后广为流传开后,就成了‘剑帝魔尊,天下无敌,加上妖后,无所不能。’
这时候,剑帝正和妖后,在一片荒僻之地歇息。随从的魔卫不多,这时分,各自小声的闲聊起来。
妖后不似魔尊那般严厉可怕,对身旁人十分随和,剑帝虽不和蔼可亲,但也从不无端冲身边人发作喝骂之类,众人也就这般习惯成风了。
妖后从车驾下来,用笑容回应着魔卫们的问礼。
忽有个魔卫道“尊主,这些日子魔门许多人提起一年前曾经风云魔门,组建过红黑盟的沉睡之血,不知道多少人都认为,当今魔门一众高手里,只有他和白昼门尊未必不是剑帝对手。不知尊主怎么看?”
魔卫门叫惯了剑帝这名讳,因为魔尊一直这么称呼他,妖后偶尔也会如此称呼他。
妖后笑言道“不曾见过,本尊也无从评说。但本尊却以为,姐姐和夫君之威,天地间必无其它可及者。”
这回答让一众魔卫十分高兴,在他们眼里,事实也应当就是如此。如今妖后这么说,那绝对不可能错,就成了最可靠无疑的准则。
妖后微仰着脸庞。这么晒了一小会太阳,身旁地侍从小赢正要提醒她回车里时,猛然察觉一股阴森凛冽地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才有察觉,侧目望时,一道黑红色剑气,竟已轰近至妖后面前。
小赢匆匆拔剑,心头骇惊,她知道。根本来不及挡下。
便这时,那道剑气却停在妖后笑脸面前,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轻轻握紧,黑红色建起刹时消逝无踪。
黑黄的土地中,接连闪出为数几十号个蒙面身影,杀喊着就要动手。一众魔卫厉声喝喊骂咧着,匆忙拔剑迎击。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喊了声‘住手。’
一干杀气腾腾地蒙面人,纷纷转向后撤退开去,做包围待命姿态。
剑的身影突然冒了出来,目光沉静,夹杂着不甘和绝望。扫过妖后地脸。落在剑帝身上。
扑通跪倒地上,磕头一拜,才开口道“大哥,不想你竟会在这里。今日之行,也必不可能成功。大哥最恨这等藐视挑衅行径,若要我的命,只请明言。”
剑帝默然半响,看着跪那的剑,一时心情复杂。杀他,那绝不会,剑帝心里不得不相信。剑的确是个至今为止都在不顾一切,希望能作些什么的人。但他也知道,剑有其固执一面,譬如刺杀妖后,绝不会因为他的话就此放弃。
一干魔卫不敢说话,也不能动手。气氛便陷入这种奇怪的沉默,以为还要沉默下去时。妖后突然道“夫君,他便是沉睡之血吧?曾听夫君提起过他。既一直是跟随夫君左右的人。此事理当由夫君全权作主才是。”
剑忽地暴怒发作,抬头狠狠盯着妖后那张无暇美丽的脸。面露狞狰之态吼叫道“你这妖女!今天我剑栽你手上,自认不及。但若非大哥之故,凭你这些护卫也救你不得!若有他日,必不会再有失手……”
“够了。”
剑帝终于发话,剑便立即闭上嘴。
剑帝想了想,又开口道“带上你的人,走吧。至于你,从今天开始,封剑退隐吧。”
剑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呆当场。剑帝叹口气,捉着妖后的手,牵她进了车厢。小赢便招呼着一干魔卫,赶路走了。
车厢里,妖后十分困惑模样。剑帝看了,淡淡道“不是一切如你打算发展么?困惑什么?我虽不杀他,他也不可能再对你下手,着他封剑,他必不会再对任何人拔剑出手。”
剑帝这么说着,心里带着无奈。很显然,妖后一定早知道剑的目的,终于在今天让剑误以为自己不在,赶来伏击。他实在不希望让他封剑,剑是个难得天才。
却又不得不如此,剑不会放弃刺杀妖后,他不能让妖后死,事实上,剑并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杀死妖后,他过不了妖后的防护秘阵,便是过了,在最后关头也只会破除魔尊意识,除死无他。
剑不知道这些,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些。
魔尊存在一天,妖后的存在都不可能被消灭。因为她们拥有同一个躯体,她们是一个人。
剑帝突然发觉,这很有趣。
欲杀妖后,需先杀魔尊,欲杀魔尊,需先杀剑帝。
他不知道妖后在困惑什么,一切如她暗地地算计,剑来了,也证明了,沉睡之血不可能抗拒剑帝之威。一切如此完美的画上句话,她困惑的是什么?
“夫君,他如此这般的忠心对你,为何却如此坚定不移的要杀我呢?他为何认为,我会害你。”
剑帝一愣,又很快答道“他哪里有这么说。”
“他若非认为我会害了夫君,绝定不会如此坚决地要杀我。”妖后说罢,叹息着道“夫君,切勿责怪。原本一直希望他改变主意,不想他竟疯狂至想要潜入魔宫,将他的人替换充当魔卫接近。
见他如此执着不肯放弃,却又怎都不能探听出他真实心意,不得不除此下策。”
“罢了。就这样吧。剑是个比我聪明许多的人,即使不拿剑,也必定能富足的生活下去。”
剑帝感叹过后,又道“只是,你既然知道他跟我地干系,事先怎都当知会一声,我总需有心里准备才是。你这些多心思算计。我哪里能猜想的到?”
妖后便十分抱歉,又讨好般应承道“日后一定不再如此突然。”
末了,见剑帝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又说起其它。
一阵,忽道“前日在黑夜门,听人说,白无邪打算要来见夫君。”
剑帝一听,想起方才剑的事情。心下就怀疑她要对无邪下手。当即恼怒道“你至于如此么?外间那些人爱怎办说随得他们不成?旁人拿谁要与我比,寻着寻不着的,过不多久你都能揪到面前让我杀。如今难道还要因此让我去杀无邪不成!”
妖后忙柔声道“夫君且先息怒。其实此事不仅如此,实是白无邪之过,她怎都不当有那等不可饶恕地非分之想。”
剑帝哪里就能息怒,简直觉得她这做法离谱的不能接受,当即冷笑道“无邪能有什么非分念头?以她那人,一门心思不过是振兴光耀白昼门罢了。最多不过试图瓦解黑夜门去,这也不需你插手吧!”
妖后还是笑着,眨了眨眼睛,盯着剑帝看一会,扑哧一声。笑开来道“夫君当真是不知情呢。黑夜门这等根基深厚的魔门,便是主山被人铲平了,势力也不会因此消散。白无邪那等聪慧,如何会不明白这道理呢?”
“那你说。她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非分想法,让你有心除她。”
妖后见剑帝不再发怒了,才收起笑声,认认真真地答话道“她也是太过聪明,又太不聪明。继任门尊之位这般短时候,便已做的如此漂亮。
也很快明白到她能做的极限有多少,历代三门之尊,都需经历数十载方能看透位置。明白只能坚守门派声威势力的道理,末了便在这之余,享受内心欲求所需地诸般快乐。
白无邪却太聪明了,已经知道坚守门派声威一事对她而言太过容易,又有夫君之名放着,根本难有太大危难可言。”
剑帝对此倒是认同,无邪真也难有什么目标可言,魔门三派。各自都有错综复杂的深厚根基。说谁要毁灭一门,那等同说笑。除非能得魔宫默许支持,否则绝难成功。
如今黑夜门尊虽不似她那等天才,但难得也有自知之明,只做好一个守字,她就更不可能作出什么能动摇其根本的事情了。
便更奇怪,如果这样,无邪更不该有什么罪过。
又听妖后继续道“所以,她突然就大彻大悟。明白这白昼门尊呀,实在虚妄的可以。竟就看破凡俗般,一下子进入玄门仙境地知所求境界了。”
剑帝一听,就明白过来。玄门地知所求境界,是说一个修行的人,能真正看破名利虚幻地真实,能反省自我,认识自我,了解到对于自我内心意识深处,真正需要地是什么,应该追求的是什么。
那么,所谓不可宽恕的罪,难不成无邪竟会想要追求魔门至尊不成?
便听妖后道“夫君可猜想到,白无邪的知所求,所求为何么?”
剑帝便犹豫着尝试把猜测说了出来,道“难道她是看上魔尊之位了?”
妖后听他回答后,忍不住就又笑了,剑帝就知道自己答错了。但也不在乎,这不是第一次答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当下催促她说下去。
“若是这样,便不需操心了。交由姐姐处理便是,夫君也不能为此插手说话什么。”
“白无邪的所求,不是这些,而是一个人。”
剑帝奇怪道“人?怎么可能,她要个人做什么?”
妖后笑吟吟地,凝视着他,轻声开口道“真的是个人,她求的,是拥有夫君你!”
剑帝当即愣住,只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妖后绝不是说笑。
就见妖后正色道“夫君你说,这是否不可饶恕的非分之想呢?”
剑帝摇头道“这回我看是你猜错了吧。实在太没有道理。”
“何尝不希望是个错误呢?可惜事实却非如此。初时知道她不再执着于门派势力争斗扩张发展时,尚未往这方面想。
后来知道,她频频喜爱外出游玩,去地地方,都是夫君曾过之地,回到白昼门了,也总爱留在夫君故居。才开始生出疑心,便有心探听真相。她身旁的婢侍小亲,夫君想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