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千看着师兄坐在那静静看了会雨,而后再次起身进屋,这回拿了把纸伞出来。
那油纸伞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也对,无论是施避雨咒还是小结界,师兄多的是不淋雨的手段,用不着伞。
那这伞难不成是……
她跟在师兄身侧,见他像是难得有些踌躇,握着伞柄慢慢走到院门前。
然而只是纸伞伞尖轻轻触到院门,她曾经见过的那种金色屏障便再次现身,拦住了师兄的脚步。
师兄轻轻垂落眼睫,站在院门前立了半刻,这才又慢吞吞拿着伞回转屋内。
她本以为师兄就会继续呆在屋子里了,只是很快,她见对方又出了房门,这次多带出来了一只滴钟。
他一直撑着屏障,那滴钟被搁到小几上,水滴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雨里。
师兄再次坐到了了留在外头的那把椅子上。
雨雾间,柳千千就站在那把椅子旁边。
他在看书,她在看他。
早上起师兄露出的微妙的兴奋与忐忑,似乎已经随着雨势渐去,他垂眼看书的神色慢慢沉寂下来,有时半天不能翻过去一页。
只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下院门。
柳千千怀疑自己难过得要死掉了。
也许她身体里那种酸酸涨涨的浓烈情感已经腐蚀掉了所有,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这些的只是一具空壳子。
她好想开口告诉师兄回屋去吧,告诉他今天“柳千千”是不会来的。
现在的“她”应该正在屋中,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间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的“她”还放不下那种晦涩的小心思,也不明白师兄对于自己有多么重要。
可她开不了口。
她明白,哪怕现在师兄听得见她的话,哪怕她真的说出口了,这些都是既定发生过的事实。
只怪她重生的时间点太晚。
一直到雨势渐歇,一直到暮色四合,一直到月上初弦,又到红日初升。
那只滴钟的声音清晰响在新一天的晨光里。
柳千千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师兄,觉得他像是结了一层潮湿晨雾的雕塑。
他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了。
昨日早上那种克制的欣喜已经变作烧剩下的香灰,那双垂落的漂亮眼睛里像是沉了半阙冰冰凉的残月,似是还遥遥停留在夜色中。
他在梨花树下等了她一天一夜。
“师兄,回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柳千千忍不住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
师兄当然是听不见她的话的。
只是他又坐了会,终于站起身朝屋里走,柳千千全以为是冥冥之中自己的恳求起了效果,忙跟过去,却见师兄进屋后,从箱屉里摸出了一个极其袖珍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然而师兄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把它握在掌心里摸了摸,盯着它像是出神。
恰在此时,似乎外头的院门有动静。
柳千千眼见着师兄飞快抬头,双眸微微亮了亮,像是一下紧张起来,只把小盒子揣进衣袖便一闪而过地出了房门。
她的心被高高吊起,因为她知道师兄希望这是谁,也知道门外绝对不会是谁。
果然,是掌教大人。
师兄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动作迟滞片刻,柳千千只追出门去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到底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此时的掌教大人看起来比现在还要不正经一些,甚至和师兄站在一起时,会让柳千千怀疑到底谁的年纪更大。
她跟在一侧,见师兄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出言回答对方。
“不过有另一个有点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掌教大人没有进院,他轻咳两声,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可最终还是缓缓道:“上次的考核,还有些纰漏,也许你还得再努力些。”
“……毕竟……这不光是为了宗门里的大家,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是出了这个院子发生什么意外,就真是覆水难收了。”
“……钧月,再坚持些,七星阵也需要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柳千千联系之前看过的字条和归元长老的手札,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还不能离开这间院子。
至于七星阵,她眉心皱紧,原来师兄自己也知道将来会成为七星阵的重要灵力来源吗?
虽说成年魇兽妖力强大,手札上也说过这事并不会损伤魇兽根本,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然而柳千千很快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因师兄有了新的动作。
直到掌教大人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再度回房。
他慢慢又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盯着看。
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昨日泡的茶,旁边的点心动也未动,糯米糖糕显是凉了,还有其他带酥皮的也已经塌掉。
师兄就站在室内的暗影里,门边引进来狭长明亮的光条顺着地板直直延伸过去,爬上桌椅,然而最终也近不了他的身。
只能停留在对方脚边衣摆处,照亮一截雪色澄明的袍角。
她站在门口,嗓子发干。
“……师兄,对不起……”
讷讷出声,柳千千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抬手抹了抹脸,奇怪现在这个自己为什么会真的流出眼泪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她话音落下,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师兄回过头来,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不是在看空气,没有疑惑的神情,他只是掀开眼帘静静望着她,视线凝在她身上。
难道,难道现在师兄能看见自己了?
柳千千头脑发懵,下意识想要代入当下情形弥补,赶忙开口飞快道:“师兄对不起,是昨日雨太大了,我来晚了。”
师兄看着她,眸光轻轻晃了晃。
“是吗?”他反问的语气也很轻,或许是太久没开口,声线有一丝暗哑。
只是说完这句,他又扭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低声道:“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师兄的马尾耷在脑后,那枚银冠在屋里的光线下十分黯淡,他垂着眼睛,面色苍白,浓长眼睫上像是有点可疑的亮晶晶。
不是责备。他既没有冲她发脾气,甚至也没有再追问她为何来得这样迟。
静默片刻,他只是又很小声开口,语气轻软,近乎低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层坚硬的冰壳融掉,露出里头脆弱柔软的一颗心。
明明是很清淡的口吻,明明不过九个字,却像千斤重般碾过柳千千的胸口。
“我——”
她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克制着那点抽泣,只想赶紧打断师兄身上那种深重的哀伤。
“‘重要的事’是什么?师兄要……要告诉我什么?”
可她刚问完,师兄却似顿了顿。
他慢慢站直,把那只一直握在手里的小盒子收起来,低着头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不想说了。”
“但……”柳千千下意识要追问,然而她刚要再往屋里走,却突然察觉到四周的波动。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来得及又喊了声“师兄!”,便很快被动地眼前一黑。
再醒来,柳千千觉得自己像是靠在什么热热的暖炉上。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本梦半醒之间,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
而后柳千千瞬间惊醒,睁开眼睛,面前却白日转黑,更加昏暗。
窗外已是入夜,储物间里静悄悄的,之前的馥郁浓烈散去不少,如今只得一点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
她的面颊能感觉到一点温热细腻的肩颈皮肤,动一动,嘴唇似乎都要擦到锁骨边缘了。
柳千千僵得厉害,后知后觉地面色发烫,只深呼吸一口气,极为小心地绷紧腰,撑着地板稍稍撤开一点距离。
然而她甫一抬头,便对上了师兄的眸光。
没有柔软的金色眼瞳,更没有毛绒绒的白色猫耳朵。
师兄垂眸看她,神情寡淡冰冷,浓长眼睫遮住了眸中的墨色云团,流露出沉肃的气息。
不知师兄是醒了多久。他的墨发胡乱披散,衣裳还是她为了用药敞开领口的模样,雪白光洁的颈侧,凸起的喉结旁,乃至锁骨弯处和凹下去的胸窝,都还贴着素色的小块冰敷贴。
如今月色虽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可因了角度的缘故,反是正好照清了比她高一些,倚在墙角的师兄的形容。
她能隐约看见顺延领口向下,对方胸前薄薄一层青涩漂亮的肌肉纹理。
大概是因为师兄生的太好看,手腕指尖无一处不精致,从前每每衣服穿得也严实,之前无论是古怪温泉池中亦或热疾发作,紧急情况下她绝不会想到别的什么。
这是柳千千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视觉冲击。
果真像是某种……积蓄着力量的野兽,哪怕他只是倚在那,也有一种内核紧绷凝练的修长优雅。
——绝不会让人想起大猫猫一样天真可爱的模样了。
原本她还在发愣,却是师兄偏开眼睛,在她直起身后跟着撑手坐直了些,又慢慢把领口衣物拢了回来。
柳千千回神,一阵急咳,捂着脸朝另一边猛呛了好几下。
这算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盘旋的尽是方才的画面,怀疑自己现在才像是热疾发作的那个人,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面红耳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