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联系上将离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金树下,赤羽摆弄着手上的东西,半天听不见回话,抬头一看,对面少年正皱着眉出神似的。
“喂……”
“嗯?”他回神后才看过来。
“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赤羽问得比较委婉。
月魇这家伙一向直来直去,鲜少有这般心里憋了事的模样。
如她所料,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老实说的,对方只是摇摇头没做声。
她也不追问,只继续之前的话题道:“而且,大人的状态,你也有感应吧,其实——”
然而,她这话说了半句,下一瞬,二人皆是猛地抬眸。
对视数秒,赤羽已是飞快起身。
秘境并非只有镜湖一个入口。只另一处入口在往生秘境深处,赤羽城和藏方城所夹的朔风峡谷之下。
不管秘境何处有入侵,他们三人都会有所感应。
少年很快身形一闪出现在院落中。
“千千?千千?”
鹅黄裙衫的少女从屋里跑出来,瞧着像是正在做械具,身上都沾了木屑,然而雪衣少年没有多话,只抬手将一条项链挂到她脖子上,而后牵着她的手疾步向着院外走。
“我会把你送出去,你记得往南面走,离这里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哥哥?为什么要走,那哥哥呢?哥哥跟我一起吗?还有赤羽姐姐和藏方姐姐呢?”
然而少年只是抿着唇没回话,他攥得仓促大力,又因对方有些下意识往回挣,动作甚至算得上鲁莽了。
只又走了两步,他忽地一顿。
身后跟着他的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抱着向后闪避一段距离。
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已是被尖锐的灵潮劈出了一道数丈长的焦黑裂痕。
“现在才想跑吗?”半空中,悬浮的黑色浓雾膨胀着四散开来,夜魇轻飘飘的声线响起:“会不会……晚了点?”
雪衣少年一字未言,只浑身绷紧了挡在前头,定定看着浓雾之中那个人形。
这是魇思,他没有想到,夜魇的执念已经深重到了这个地步。
“你后头那个,莫不就是……圣树的锁?”
闻言,少年眉心一皱,挥袖便是一道相似的直击而去的金色灵潮。
然而那攻击转瞬被浓雾吞噬,半丝动静也无。
低徊的笑声响起,雾中人慢慢道:“我承认大人捏你时费了心思,只可惜,我也不是虚长你这些年岁,没记错的话,你都还不是一只成年的魇吧?翅膀都没有长出来对不对?”
只这闲话家常的语气方停,空中瞬时缠下无数由黑雾凝成的长龙。
“哥哥!”
少年锁定了不远处谷口的一线光亮,瞬时幻化出原型,长绒尾巴卷着将少女抛至背上,很快向着那处奔袭而去。
“哦?还想跑吗?”不断扩张下压的黑雾里,白色兽影在广袤绿野上疾驰,而他周身的金色护阵光圈外,是钝物撞击般一浪又一浪的嗡鸣,
“……哥哥,”少女张开双臂,贴着毛绒绒的背脊俯身,尽力抱住了身下巨兽的脖颈:“圣树的锁,是什么?”
“……我的诞生,是不是有别的用意?”
“……哥哥……哥哥不告诉我,我现在也明白了……”
只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奔袭中,胸中痛意逐渐汹涌,已经化作兽形的少年听见对方的轻语,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几乎是更加用力地奔跑起来。
“哥哥不要白费力气了……”少女伏在他背上,语气似乎都变得虚弱。
慢慢的,他背上的重量不断变轻,有光华扩散……
他的心仿佛生生裂开,却仍是不回头地向前跑着。
只要他快一点,只要他再快一点,只要能脱离秘境,脱离圣树的控制范围……
“哥哥,虽然上次……上次……哥哥没有答应我,但我……我还是想和哥哥说……”
他的脊背落下柔柔轻抚,似云似雨,似雪片微凉。
“我真的很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哪怕是骗我一次呢?哥哥答应我好不好?”那声音越来越弱,尾音轻得厉害,已近无意识的撒娇了。
他当然会和她永远在一起。
胸中相似的痛意凝聚,有什么东西再次破土而出,想要刺穿一般渴望伸展……
如利刃穿胸而过,在这瞬时的剧痛中,柳千千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面前,几乎凋零的金色枝叶交错横生,而在她身侧,是蜷缩在地,浑身血迹,有些脏兮兮的白色巨兽。
“师兄!”柳千千立刻翻身起来想要看对方的情况,却是忽然肩上一紧。
有人钳住了她的动作,仿佛愉悦到近乎近乎开始战栗的声音响在其后,柳千千回头,见到了那张她在视角混沌交杂的记忆中早已熟悉的一张脸。
苍白病态,眼角一颗红色泪痣。
“原来你就是那把锁,”对方哼笑着捏紧她的肩膀用力一折,柳千千立刻痛得跪倒在地。
“也怪我之前竟都未曾想到,我这个弟弟天生冷情冷性,喜欢的从头到尾只会是一个,不过……还真是谢谢你,若不是你中途打断自己开了禁制,我差点就要被月魇彻底净化没了。”
“当年,就是你封锁了秘境……该说不说,还是我运气好,原想着用长弓阵硬冲一把禁制,没想到月魇偷摸摸动了手脚,我还以为真就要折在这了,可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柳千千拼命挣扎,却只是被对方怒地再度扭了扭胳膊:“少折腾,月魇已经死了,没人能护着你。”
死了?
她一怔,愣愣间卸了力气被拖着向另一侧,眼中只剩下不远处那只一动不动的白色巨兽。
他的眼睛确实是阖上的,浑身上下的毛色都黯淡,毛茸茸的背脊上还耷拉着似是新生不久的巨大羽翅,只不过上边沾满了金红相融的斑驳血迹,两只毛绒耳朵亦是僵硬支棱,全无半点她印象里的灵动。
不对,不会的……
是睡着了吧?或者,伤重晕过去了也好……总之,总之不会是……
“若不是你二人当日诈我,我早就应该取回圣树神力救回大人了,蛰伏百年,从成为归元长老开始……就为了今日……要不是我力量渐衰……岂容你们苟活至今……”
拖着她的人还在几近神经质地絮叨,他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柳千千察觉到胳膊被抓着的地方也黏上了湿乎乎的湿热液体。
是她封锁了秘境?
圣树的锁……?
她抿着唇回神,抬眸四顾,发现眼下正是在那个山谷中,只方才记忆里的草地花田如今已悉数化作焦土,鼻端是血腥气交杂的刺鼻味道,而透过头顶上枝叶凋零的金色圣树,镜湖波浪已被遮蔽,只见漫天凝固的烽烟。
那些烟云烈焰似从秘境深处燃起的战火,只是被某种未名的力量禁锢,如同瞬时暂停般凝滞在某一刻不再流动。
心有所感,她低头,脖子上那条从不离身的金线小环项链已经碎得只剩下一条绳子。
若能重回秘境真与她有关,不知道掌教大人他们能不能发现镜湖之上禁制已被破开,他们能赶来吗?
正在她观察时,手上束缚的力道再度加大,她被扯着仰躺在了圣树下。
“既是有了你这把锁做引,我就能更方便地取回圣树神力了……”夜魇将她的手反剪过来绑到圣树树干上,只此刻面对他,才能看见他两只眼睛连着眼白都已近乎变成全黑的颜色,眼角泪痣仿若泣血,他苍白着唇只是兀自喃喃低语:“只要能把神力取回,大人就能归来……”
“回不来的。”
柳千千微微抿唇,斩钉截铁道:“月神大人已经神陨,怎么可能回来?”
“不会的……”站在她面前给她绑手的人似是短暂怔了怔,而后瞬时暴起,一双已经看不见瞳仁的眼睛黑洞洞盯向她,抬臂便使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胡说!”他神色癫狂起来,像是硬要逼着柳千千说出他想听的话来:“只要用你这个天然容器将圣树的神力引出来,只要神力能归位——”
他话语过半,脑袋却是被呼啦一掌打偏,数张随着掌风糊到他脸上的符咒循着气势生效,令他动作生生一顿。
方才激他发疯,就是为了暗中解开手上的绳缚,若她没有想错,此刻对方也应是灵力枯竭才对,既是肉搏,那就比比谁更不怕死吧。
柳千千脱开绳索,反身便想往回跑,然而没跑几步,被已是脚腕一紧,瞬时再次被拖着扯了回去。
对方拂掉面上的符咒,慢慢弯腰逼近,朝她露出了一个有些瘆人的笑容。
“你是不是依然太小看我了?”
“……我说过,不管我再如何不济,碾死你,就和碾死蚂蚁没有区别。”
他并不再等柳千千回任何话,只挥手将她拉起后又重重摔向金树树干,下一秒,一根裹着黑雾的纤细灵力锥疾速袭来,当胸刺穿了她,将她和圣树钉到一处。
柳千千几乎是本能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如此说来,之前在你胸口留的印多少还是有些作用,至少此刻便能帮帮忙……”
轻笑着的嘲讽话语间,除了胸口清晰的痛觉,更明显的是从背心处强势灌进来的巨量灵力。
不,这不单纯是灵力,而是神力。
那种强劲蛮横的力量几乎是摧枯拉朽地寸寸崩裂她的经脉,她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被撕碎。
面前人控着那只灵力锥旋转着钻她的心窝,又从灵锥那头慢条斯理地吸收经她转化后的神力。
“刚刚是故意激我呢?”那双苍白的唇凑近,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一定会让大人回来的,倒是你,你的月魇确是永远回不来了……”
只此刻,她明明应已痛到意识模糊,耳朵里却清晰响起“回不来”三字。
“……还想骗自己吗?你方才也该看见了啊?再说,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修行者,此处除你我之外可还有第三道呼吸,你察觉不出吗?”
整棵金树枝叶似乎都在震颤着晃动,神力的波浪自树心缓慢辐射着,被黑雾灵锥钉在树干上的少女鬓发散乱,低垂着脑袋,她胸口已经被血色浸染,唇边同样有粘稠血迹不断滴落。
明明应是痛极,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缓慢地闭上眼睛,直到——
“……王八蛋……”
一声咬牙切齿的低语流露,在那种巨大的神力流动中,少女似是拼了命逆着什么灵威,极为吃力地缓缓抬手握住雾锥,直至将那东西生生从胸口拔除。
热液喷溅,夜魇一愣,就是趁着这分神一瞬,他被猛力掼倒在地,而当他正想反击,却察觉到压制他的人力道极为强悍,面上也有异样。
少女破开的胸口旋出金浪一般的神力涡流,她盯着他的眼睛同样变成了燃烧的金色,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是同样感到当胸一痛。
她竟能固着那只灵力锥反过来捅进了他怀里。
“……就是你个王八蛋……”少女几乎是骑坐在他身上,猛地朝着他的脸重重砸下一拳。
“……折腾来折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