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坏心眼的倒霉玩意儿……一肚子黑水……”
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一句,她便砸一拳,力道大得吓人。
便是在这样虽质朴,却裹挟了神力金辉的拳头之下,夜魇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然而即便知道败局已定,他还在想着刺激她。
“你打我……咳咳……也……没用……想……同归于尽吗?……”
“咱俩……哈哈……真是……”
“还说!”少女高抬起手又是一拳,终于让夜魇晕过去闭了嘴,然而她却好似无知觉般依旧一拳一拳硬砸。
神力终于膨胀到近乎崩坏的地步,她露出来的各处皮肤,都能看到隐隐的金色脉动□□凸显,仿佛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似的。
远处忽然有人在喊“柳千千”的名字,像是赶来了许多人。
可柳千千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竟好似脱开了自己的肉胎凡身,漂浮到了半空中。
她也要死了吗?
她看见另一个“自己”神情魔怔地一拳一拳拽着对方的衣襟砸向身下人,也看见了“自己”脸上因为强借神力仿佛即将爆体而亡的异样,还看见了远处赶来的人们,看见了掌教大人,师姐,还有戚长老……
还有……她忽然一惊,想要尽力控制着自己掠过此处,飘转到树后去看。
还有师兄!
可不过这短短一段距离,她却怎么都飘不过去。
为什么总是不行!
是什么玩笑吗?
然而就在她又急又气恨得牙痒痒的时候,眨眼间,身边有了什么奇异的波动。
再抬头,眼前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双重的熟悉。
面前的红衣女子,既是她此前见过的神秘当铺老板,又和此前那些片段记忆里的“赤羽”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是赤羽,你也还没有死。”
一句开场白,柳千千已经冷静了下来。
“所以,我真的是……圣树结的那颗果子?”
如此说来,曾经那些不同寻常的异常似乎也有了解释,为何独她能看见被隐藏的秘境生灵,为何独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记忆,又是为何……她与师兄会有那样奇异的联结……
对方好像也一点不在意她拿她当科普的态度,只托着雪腮慢悠悠道:“是,也不是。”
“……那日惊变,你作为天生的神力容器生祭封锁了整个秘境和圣树里暴动的神力,至于月魇,他为了救你,将自己的妖灵给你,你生祭的封印恰好落到了他给你的妖灵之上,就是那条项链。总而言之,结果是你们一道殒命了。”
“……不过,你还记得这是“往生”秘境吧?你和他经由圣树封锁前最后一丝能量,成了现在的柳千千和岑钧月。”
话到此,对方忽地坐直些理了理身上的红裳,挑挑眉笑着道:“好了,背景介绍结束,现在我们继续来谈生意吧。”
虽是心中有期盼,可当对方真说出这句话来时,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激动伸手牢牢抓住了对方的红袖,仿佛手里抓的是唯一可见的最后希望——事实大抵也确实如此。
“我要师兄活。”她只脱口而出这一句。
红衣女子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下意识回答,不过对方同样很快开口反问:“哪怕是你死?”
柳千千闻言一愣。
她此刻犹豫倒真不是因为不愿意以自己这条性命去换,只是……她突然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哪怕她都没有和师兄互明心意,对方的离去都会让她那样难受,还有不久之前,当她觉得师兄即将离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向师兄承诺过,永远都不会丢下他的。
那这样只一味自觉为他好的将他的命换回来,真的是好事吗?她不会是把师兄推向更加痛苦的深渊吗?
就在她们谈话的当下,那棵金树旁,戚长老和掌教大人已经在圣树灵威中撑着护阵向前,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停手,那个“她”看起来似乎是快要昏过去了。
“你是不是在犹豫,如果你死了他活过来,他会不会更痛苦?”
柳千千有些讶然地抬头,没想到对方能读懂她的心思。
“这个不用担心,你若是想,我们还附加清除记忆的服务,”红衣女子微笑着打了个响指冲她眨眨眼道:“一忘皆空。”
“我们可以删掉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这样他就能继续无忧无虑地——”
然而话音还未落,坐在对面的少女已经冷淡开口:“那我还是选一起赴死吧。”
某位当铺老板瞬间被噎了噎。
“你的无私奉献之爱就不能维持得久一点?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我想到师兄有可能对别人也那么好我就受不了,我没那么大方,反正不管师兄转世投胎成什么样,我都会再找到他的,干脆直接跳过这一世,去下一世好了……”
这语速飞快没有间断的话语已是近乎蛮横无理了,流露出某种极为执着的占有欲来,只可惜说话之人的气势被慢慢带了点颤抖哭腔的软绵嗓音削弱不少。
少女的眼圈微微泛起红,交握在身前的手攥得极紧,指尖都发白。
真的很像是什么……又倔又可怜的小刺猬。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红衣女子摆摆手,在对方讶然抬起尚存湿润泪光的视线里,凌空抓出来好几张卷轴来,又有忽然冒出来的玉杆毛笔在纸卷上兀自疯狂书写。
她一面跟着低头阅览检查,一面语速飞快同少女解释:“没有那么惨的啦,虽然上次我表现得比较像是装神弄鬼的黑心商人,但我们还是很体贴老主顾的。”
“老主顾?”
少女却是瞬间捕捉到了这么个关键词出来。
这头还在埋着脑袋检查条款的人掩唇轻咳两声,拿起一个水晶嵌片似的东西戴到鼻梁上,只从那晶片后头抬眸轻轻扫了少女一眼,又很快重新看回卷轴,漫不经心道:“你也不想想,世上哪有没有代价的重生……”
这话倒是真的让柳千千愣了愣。
原来……原来她的重生,也是当了什么吗?可她竟是一点印象也没了。
“放心,咱们的生意总是会越做越贵的,那个只是小生意,小生意,你没亏很大的。”
所以还是亏了是吧。
不过,柳千千并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既然当时她能下定决心,那就必定是已经做出了取舍,而且……她很庆幸自己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是这样,你看看,上次我和你说,你身上就剩下两样值钱的了,如今项链是已经没了,那就只剩下……灵契。”
柳千千忽地抬头。
灵契?灵契要怎么当?
“如果你同意,我们会收回灵契,这个现实效果就比较像是……你们的灵契解开了,没干系了。”对方说到这又抿了抿唇托着下巴又细细端详了一番已经完笔成文的卷轴,一边低声嘟囔什么“霸王条款字写这么小难怪总是被投诉”之类的话。
只柳千千面前很快同样摆出那张卷轴来,对方丹寇红的指甲点到了一处位置。
“这里,这里写了,这个是解开灵契的副作用,你也知道本来灵契是不能够解开的嘛,那我们人工强制解的话,就是会有一些副作用,唔……和我刚刚说的类似,会有灵契一方的记忆被清除掉的。”
“不过好处是你现在可以选清掉谁的。”红衣女子给她点名重点后又坐回原位,笑道:“我猜猜看,你一定还是会选清掉他的对吧。”
柳千千抿唇,干巴巴问起这灵契到底有什么价值,为什么值得一当。
“当然有价值了,”对方闻言却是立时咋咋呼呼地争辩起来:“这可是人间真情的凝结啊,你不要因为自己有了就‘何不食肉糜’好不好,这个东西很珍贵的,好多人都没有的……”
只对方说到这又摸了摸鼻尖淡淡补充:“不过也是因了你们前世的因果,”
“……月魇留给你的妖灵项链寄存了你当时封锁秘境的意志,如今项链在你的意志之下打开,他能重回秘境得到圣树的滋养,复生原也有一丝希望,所以这价格没有那么夸张……”
“好了,废话不多说,最后来确认一次咱们就结印了,你是要用‘灵契’来换月魇的复生对吧?”
“等一下,”正在两人即将结印的关口,少女忽地出声阻止。
她似是极为谨慎地再度确认道:“虽然清掉了记忆,但我还是可以再去追师兄的对吧,没有什么‘解除灵契之后,双方就不能再在一起了’之类的规矩吧。”
红衣女子闻言皱了皱眉,跟着又检查了一次卷轴后才说“没有”。
少女这才似放心。
然而就在印成之前,她刻意凑到红衣女子的耳边,语气幽幽地低低开口道:“我知道,你是红女。我能屡次三番得机会,许是因为你此前扰了月魇诞生的因果……希望你没有骗我,要是我上当了……我保证,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报仇的。”
此时契印已成,某位被揭穿身份的老板歪头假笑一阵,咬牙回了她三个字:“不、用、谢。”
所以说,什么可怜的小刺猬都是假象,这种心眼又多又偏执的孩子,根本一点都不可爱!
等柳千千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床。
眼前的轻纱帘帐被挽起,右上还是她临走前告诉过小茗有个破开了须得缝补的小洞。
结果这家伙还是没有缝……
仿佛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某个极安全的地方,柳千千的思绪晃晃悠悠延展开,只顺流而下滑到哪处算哪处地惫懒起来。
她眼珠子都懒得转,浑身上下沉甸甸,呼吸间可以嗅到冬日清晨那种凛冽的寒冷气息,窗外远些的地方似乎还有晾晒衣物时的三两寒暄。
是真的回来了。
想来应是一切平安,既是已经签下结印,她还是比较信任“当铺”诺成的能力的。
慢慢眨了眨眼,她听见院外头有什么说话声靠近。
“这几日都还好……”
“药喂得进去么?……”
“算算都快二十来天了,这一个两个,我可真是操心命……”
紧接着,门扉轻轻开阖,有人走了进来。
“嘘,”有一人开口:“按理说该醒了啊……”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掌教大人。
“……千千姐是真的没事吗?”
这应该是小茗。
两人进屋后刻意压低了声音对话,轻着手脚往她的塌边走。
直到——
“哎哟吓死我了!”掌教大人捂着心口皱眉闭眼,又很快瞪过来:“你都醒了怎么不做个声?存心吓人是不是?”
却是他身后的小茗十分激动地扑到塌边:“千千姐!你终于醒了!”
柳千千开口想说话,才发现自己有些熟悉地发不出什么声音,于是只费力抬手贴了贴小茗搁在塌边的手背聊作安慰。
没想到这么一个动作,叫对方一下子红了眼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