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意思是,苏州人的品位,就是楚朝人的品位。
时人还有句话叫“多少北京人,乱学姑苏语”,马时胜是从北方来的,初来之时还颇为自卑。但如今已能说一口吴语,能听得懂苏州戏。
“马大人是羡泰山之高?还是羡江南之秀?”柳岚山又问道。
马时胜抚须不语。
柳岚山抬手指了指运河上平静的水面,又叹道:“往昔运河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如今呢?运河停运、黄河无人治理,昔日显赫一方的河道总督在山东早成了无人问津的闲杂人等。齐王……或者说虢国公王笑,他真的信任你吗?马大人你甘心吗?”
马时胜对着舱外的天空拱了拱手,正色道:“本官是大楚的命官,受的是楚朝社稷的俸禄,要的是黎明百姓的信任。”
这话颇有言外之意,他不说自己给谁效命,反正都是楚朝的官。
然而柳岚山却故意当作听不出来,突然撕开了那风雅的面纱,道:“哈哈哈,马大人,你吃的从来不是俸禄,是江南商绅的孝敬!”
马时胜瞳孔一缩,脸色登时有些挂不住。喝道:“竖子,你是来羞辱本官的吗?!”
“我是来救大人你的。”柳岚山道:“你以为王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罢免了你?只是因为北方还有建奴,他抽不出空来。反正运河也瘫痪了,你这个河道总督手上无权无职,挂着一个虚职也能安定人心。但现在,局势不同了啊……”
“以后,王笑不可能再让你再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山东的名门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待?百年诗书相传,如今却全都沦为下吏,每日粗茶淡饭。马大人,你是何打算啊?等他抄了你半生的辛苦积攒,被免官之后亲自抡锄头下地吗?别忘了,王笑可就是靠着抄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想想衍圣公的下场,孔家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马时胜脸上的怒意缓和下来,犹自朝天拱了拱手,道:“本官……”
嘴中那“两袖清风”的话最后还是说不出来,在河道衙门,要想两袖清风的人曾经有很多,运河底下的淤泥里如今还有他们的白骨。
“我知道马大人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担心王笑兵锋正盛。但你可以去南方,南方打仗和北方可不同,北人善马,南人擅舟。你看这台儿庄就有水路四通八达,更别说江南了。王笑有骑兵也有海船。但河船作战,他能是江南军兵的对手吗?”
“这……”
“眼下建奴大军云集山东。王笑能守住吗?这次守住了,下次还能这么走运吗?就算他真能打得过建奴,马大人你呢?在他手下能得一个好下场吗?”
马时胜道:“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但如今东虏入侵之时,你们若敢兴兵北伐,不怕为天下人耻笑吗?”
柳岚山笑道:“我们哪有兴兵北伐?关总兵只是想派兵协防台儿庄运河,以保证后续给山东支援粮草。只要台儿庄守军愿意放我们入城便可。”
“那被世人唾骂的就是本官!”
“何出此言呀?如马大人先前所言,你是楚朝的官,当然受陛下的召令。陛下如今宣你入南京,升任正一品太子太傅。马大人可敢不应诏?”
马时胜捧茶的动作一僵,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柳岚山今日所言,给他诉说了一番江南繁华安定的景象。继续待在山东的利弊也剖析得很清楚。
“马大人若是嫌入朝为官太累,也可挂一个虚衔到苏州颐养。关总兵前年正好在苏州购了一处园林,就在阊门外,乃前朝太仆寺少卿徐泰时的东园,有‘冠吴下名园’之称,可以送与马大人。”
柳岚山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契书推了过去。
“东……东园?”马时胜微微一滞。
柳岚下脸上堆起笑意,道:“东园占地两顷有余,论起来,正好比这台儿庄的城墩还大一点点。”
占地是差不多大,但台儿庄可不是马时胜一人的。
用别人的台儿庄换东园,还加上一个太子太傅的官职,这生意显然很值。
更何况,不做这生意,面对的是王笑架在脖子上的刀。做了这生意,面对的是江南水乡的绮韵繁华。
漕船在运河里轻轻摇晃,倒印着蓝天白云,马时胜闭上眼,看到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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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县。
“台儿庄丢了?他们怎么敢?!”
“马时胜投靠了南京……”
赶到峄县的守备将军名叫“花露浓”,花露浓以前是混漕帮的,曾是德州帮的老管,人称‘花爷’。
德州帮虽然投靠了王笑,但依旧自成体系,鬼泥鳅要养着一大帮帮众,王笑也不敢给他官职。但花爷不同,从花爷想考军机处开始,就脱离了德州帮、接受朝廷授官。
因花爷熟悉漕运,王笑本打算派他驻守台儿庄,但他资历不足,显然是无法镇住马时胜这样的大员,因此只好先调他到兖州府任守备熬熬资历。
此时花爷皱眉道:“本来打算找机会动手清理台儿庄,偏偏建奴入关,南面的兵马都被调走了,给了这些王八蛋可趁之机。”
“有马时胜出面安抚,台儿庄并未发生大战。只有一个参将和麾下心腹被清理了。如今我们如果强攻收复台儿庄,只怕传出去别人会说是我们先启战端。而且将军眼下的兵力,也打不过关明……”
花爷来回踱了两步,脸色渐渐为难起来。
从关明北渡黄河开始,他就马上传书给济南报信,同时从兖州赶到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