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的,蓁蓁也觉出了不对劲。
进了谢府这么久,她是人尽皆知的宠妾,是血气方刚的权臣身边温柔小意的“枕边人”,是谢长离少有的偏爱与例外。但实际上,时至今日,她与谢长离仍未有过夫妻之实。
蓁蓁不是没有尝试过。
她的父亲在获罪之前是扬州通判,蓁蓁自幼读书习字自不必说,姿貌也极出挑。进京后头一回随谢长离赴宴,她穿着寻常的襦裙薄衫,拿一支珠钗挽住鸦色青丝,袅袅行过廊道时,纤腰柔骨,雪肤玉貌,虽无华衣美饰,却令众人惊为天人。
哪怕克制自持如谢长离,也曾在灯下对着她失神,曾在抚揉她纤软的手脚时恋恋不舍,亦曾在酒后将她压于怀中,眼底欲念汹涌。
但最终,他都挣扎着松开了手。
而后回归惯常的清冷,甚至有意避开。莫说两情相悦,便是连温存的话都不肯多说。
蓁蓁总藏着一丝侥幸不肯死心,以为谢长离那样照拂庇护,对她多少是有些真心的。
直至今日,一切赫然撕开。
林墨是谢长离极为倚重的心腹,数年来出生入死,性命相托,与另一位侍卫闻铎同为左膀右臂。论起在谢长离心里的分量,林墨恐怕是远胜于她的,他亲自来办这事,自是出于谢长离的嘱咐。
更何况,这一切安排并非毫无端倪。
早在谢长离北上之前,他就曾亲口告诉蓁蓁,说等她父亲的冤案洗清,他便会解了纳妾的婚契,送她离开京城安稳度日,连同去处和宅邸都挑好了。
即使她含泪婉拒,他也没有改口。
——那样果断决绝,仿佛两人的婚契和朝夕相伴不值一提,她的心意、眷恋和不舍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而今,不过是将日子提前而已。
为了讨夏清婉欢心,他甚至不惜将她早早驱走,连同那座被她视为信物的木作沙盘的玲珑苑都要讨回去。
那么她又算什么?
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替身吗?
回住处的路上,蓁蓁绞着手一路沉默。
沿途遇见的丫鬟仆妇没瞧出什么端倪,只恭恭敬敬地驻足行礼,清溪却是打小贴身伺候的,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低声道:“主子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很不好。”
“没什么。”蓁蓁话说出口,才发觉声音有些颤抖,竭力克制着缓了缓,才道:“让人把先前装玲珑苑的盒子找来,把东西装进去,你亲自走一趟,送去外书房交给林墨。”
“这……”清溪张了张嘴,跟随蓁蓁进了内间,瞧着长案上精致的木作庭院,迟疑道:“这可是主子的心肝宝贝,怎么忽然说要送走?”
蓁蓁没说话,只静静看着那庭院。
那是个四尺见方的木作沙盘,用细密坚牢的泥沙堆成底座,再以精细的木料搭建楼阁,造成一座庭院的模样。刷成白色的围墙之内,楼阁彩画,窗扇俨然,连同周遭的树木山石都十分逼真,凑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这东西原是军中所用,堆成粗糙的山川地形,谢长离却亲自用细木板造为庭院,做工精细又用料贵重,费了不少的功夫。
蓁蓁仍记得彼时的情形。
因着生辰临近,她特地去外书房找谢长离,想知会他一声,要在生辰那日出城去礼佛。
踏进屋门,一眼就看到了这沙盘。
晴日里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将沙盘上的草木窗牖都照得纤毫分明,她惊叹于细腻的用料彩画和精致的做工,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端详。而谢长离站在案后,难得的露出温和笑容,问她,“喜欢吗?”
“喜欢!”蓁蓁答得毫不迟疑。
“若照着沙盘造一座别苑呢?”
蓁蓁抚摸精巧的廊庑,爱不释手,“这阁楼庭院做得清幽又别致,比扬州那些园子还要好看。”她恋恋不舍,壮着胆子问他,“能让我带回去多瞧瞧吗?”
“送你了。”谢长离倒是大方。
那之后,这座沙盘便来到了她的住处,在长案上单独摆着。
清溪和染秋偶尔说起来,总觉得这是谢长离送她的生辰之礼,只是他性子冷清别扭,不好主动送,便勾着她开口讨要。忙成陀螺的提察司统领亲手打磨,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可谓情深意重。
蓁蓁也曾暗藏期待,想着往后谢长离会不会造一座同样的别苑给她,好朝暮相伴,两情缱绻。那不就是书里写的金屋藏娇么?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为夏清婉准备的。
从始至终,唯有她在自作多情。
谢长离从未说过喜欢她。
哪怕以枕边人的身份住在一屋檐下,哪怕她数番剖白心意,也没有真正碰过她。
大概他心里真的装了别人吧。
蓁蓁自嘲地笑了笑,强忍着眼底的酸热湿润,转身离开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