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倒不是缺银钱,主君待妾身宽厚,崔嬷嬷又极周到妥帖,这儿什么都不缺。只是家父家母远在边地,耿六叔又特地来京城照应我,他们的用度总不能也都劳烦主君。何况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将心思扑在勾覆上不但能解闷,也免得……”

蓁蓁说到这里,适时垂眸咬唇。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妾身看着家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总得寻些事情做,才能排遣心中愁苦。”

“还望主君宽容,不要怪罪。”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情里浮起了忐忑不安。

谢长离的神情竟自稍露柔和。

久经淬炼之后,对于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他都能做到漠然待之,狱中刑讯审问时,也能凭着鹰鹫般的目光洞察犯人深藏的心意,以狠厉手段逼出实情。但在这座云光院里,面对安静温柔的落难少女,他无意用这些手段。

——哪怕她垂眸咬唇时,有意掩饰真实心思的伎俩颇为拙劣。

接济双亲是真,排遣难过也不假,但除此之外恐怕似还有旁的打算,只是她不肯说而已。

闺中少女,在他眼里终究是剔透的。

但谢长离无意深究。

因蓁蓁不是提察司狱中的犯人,而是他有意庇护,暂且委屈为妾的官家千金。他只是暂且给出屋舍院落,让她安稳栖身,不被外务所扰,至于她自己要做什么,只消不会招致祸事,他又何必束缚?

何况,若勾覆真的能让她排遣心中苦闷,不因家道剧变而沉溺自苦,也是件好事。

他仍记得那日水榭里,她说艰难困苦充斥人世,但草枯了会生,花谢了会再开时的语气。

落寞却又通透。

谢长离自幼孤苦,不太会安慰人,只注视着她,把玩着茶杯时闲聊般道:“这世间善于勾覆的女子并不多,有什么可怪罪的。倒是那些账目,还有书架上那些算经,你都看得明白?”

“马马虎虎吧,也不算太难。”蓁蓁没敢自夸,见他并不介意,立时笑生双靥,“我易容改装是怕抛头露面会给主君惹麻烦,并不是真的想鬼鬼祟祟。车夫和侍卫都跟着,也从没隐瞒。”

谢长离想起她先前被抓包后落荒而逃的模样,有些好笑,又问道:“你外祖是盐商,盐道的事先前可学过?”

“学过些,还跟勾检官讨教过呢。”

这倒也算是她的一技之长。

谢长离心里有了数,瞧她面也吃完了,便没再多问,用完饭后自管回书房去。

……

快熄烛安歇的时候,阎嬷嬷亲自过来,身后跟了两位仆妇,手里抬着一方紫檀做的多宝阁方匣。

匣身高约四尺,并无繁复的雕镂装饰,里头却做得极为精巧——上下四层高低不等的抽屉,每屉又分为数格,可装放玩物摆设。当中又用精巧的机关相连,可借嵌在匣身的铜珠弹拨,自发开合转动,极是有趣。

阎嬷嬷笑吟吟的,“主君说这是先前一位同僚赠的,他留着没用,让奴婢送到内院里来,摆着给虞娘子玩。”

蓁蓁不由抿唇笑道:“有劳嬷嬷了,替妾身谢过主君吧。”

阎嬷嬷含笑应了,自管回外书房。

清溪和染秋没想到临睡前还有这般奇趣的东西送来,围在方匣旁边,看蓁蓁小心翼翼地摆弄,各自眉开眼笑。一会儿夸赞机关精巧,一会儿又琢磨着摆些什么玩物进去,因沐浴后屋里没旁人,清溪还顺势揣测起来——

“今日用饭时,奴婢瞧着主君很是体贴,这会儿又送了好东西来,莫不是知道主子的生辰,特意送的?”

“是吗?可主君也没说道贺的话呀。何况咱们跟谁都没说,他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