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薛成璧,小婢女想到整晚都在等待他的周瑭,先是有些欢喜。正要放他进来,又想起老夫人对她们的训诫,一时心中犹豫。
小婢女歉然道:“夜已深了,公子此时想见小娘子,恐怕有些不妥。”
薛成璧一滞。
小婢女连忙补充道:“而且姑娘已经睡下了。不如二公子明日再来。”
薛成璧点头,转身离开。
转身的时候,小婢女看到他身后藏着一束花。
花束配得很美,见之便让人心生欢喜。
漫天星辰静静俯瞰人间。
路过云蒸院的后墙时,薛成璧忽听到一阵轻灵的“咕咕”声,好似鹂鸟啼唱,却又不是任何一种鸟类。
那是周瑭定下来的、他们私见的暗号。
薛成璧停下了脚步。
墙那边,周瑭噘嘴“咕咕”着,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墙头,坐在瓦片上。
“哥哥回府,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就走?”
语调似是着恼,和着软糯的音色,又像在撒娇。
周瑭穿着一身素白寝衣,长发披散着,双足赤.裸悬在墙檐外摇摇晃晃,满是少年人生机勃勃的气息。
薛成璧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双玉足上,顿了顿,又慢慢移开了眼。
“我以为你睡下了。”他垂眸。
周瑭道:“我还没睡呢!”
薛成璧没有解释,眉目沉在阴影里,像藏着许多心绪。
周瑭想他许是没抓到回鹘刺客,所以情绪不佳。
于是便不恼了,只想哄公主开心。
“夜里坏人那么多,哥哥夤夜不归,我如何能放心?等不到你,我当然睡不着。”周瑭托着脸,笑了,“不过现在见哥哥安然无恙,我便放心啦。”
薛成璧望向他的笑靥。
他扎的花束在这笑靥面前黯然失色,就算凡间所有花朵聚集在一起,都不如周瑭的笑那般好看。
配不上的礼物,不如不送。
薛成璧背手垂眸,将花束藏得更深。
周瑭看到薛成璧背后,淡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是花吗?”
薛成璧一顿。想要辩解,却已晚了。
周瑭紧接着“哇”了一声:“那花是哥哥送给我的吗?”
他眉眼弯弯,满是惊喜——绝不能被辜负的惊喜。
薛成璧在生死间尚能面不改色,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时,面上却露了难色。
片刻后他薄唇紧抿,将花束举起,递给墙檐上的周瑭。
“禁军府外有名卖花娘子……她卖不完花,所以我帮了她。”
周瑭不疑有他,脸蛋埋在花朵间猛吸一口,喃喃道:“哥哥人可真好。”
薛成璧望着他,专注而沉默。
“这花搭配得真漂亮。”周瑭笑盈盈的,“是哥哥亲手扎的吗?”
薛成璧刚要否认,便听周瑭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了!和哥哥绣的荷包风格相似,都是一样的好看。”
薛成璧微启的薄唇闭紧,最后只道:“早些歇息。”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沉,遮掩了他耳尖的薄红。
周瑭捧着花束,跳下墙,灵巧地翻窗回寝屋,将花束插在床头高几上的花瓶里。
这一晚,有花香入梦。
龙骧阁里,薛成璧只小憩了几刻。
白日里尚且可以做事情分散心神,然而夜里一闭上眼,那些疯狂的念头便如附骨之疽般重新缠缚而来。
“亲兄长”就像一把他珍而重之的黄金枷锁。
它金碧辉煌,璀璨而美好,却压在颈间,将他禁锢在灼灼烈火之中,举步维艰。
而如今,他确定了自己与周瑭并无半分血缘关系,这个真相如一把钥匙般,呈现在他面前。
用钥匙解开黄金枷锁,他便能获得自由。
然而黄金枷锁自此消失不见,于他又是彻骨之痛。
两相矛盾,殊为折磨。
于是薛成璧起身练刀,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进学堂,在周瑭看来时他神色如常,待周瑭注意力转走,薛成璧微拧了眉心,眉眼间染上了浓浓恹戾。
贺子衡凑了过来,要与他私下攀谈。
此时方大儒还未到,他们寻了学堂院子里一处僻静的角落。
贺子衡小心翼翼道:“小弟有些拙见,可解二兄近日的烦忧。”
“你想要什么?”薛成璧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我想给萌萌传些书信。周妹……”贺子衡在薛成璧的冷冷盯视下匆忙改口,“周瑭已不肯替我传信了。若二兄满意小弟的拙见,可否为我向二娘传一封信?”
薛成璧漠然瞥向他,手掌缓缓摩挲着刀柄。
见他未有拒绝,贺子衡轻咳一声:“二兄近来可是在为和周瑭的关系烦忧?”
薛成璧并未反驳。
贺子衡知道自己说对了,道:“依小弟的愚见——二兄既心悦周瑭,为何不将心意说与她听?”
薛成璧摩挲刀柄的动作猛然停了。
贺子衡仍在喋喋不休:“这样一来,无论长辈再如何劝阻,只要你们情投意合,谁拆得散你们?”
“你在说什么?”薛成璧墨眉紧锁。
“二兄不是想娶周瑭么?”贺子衡也懵了。
薛成璧眸中的疑惑不似作伪。
贺子衡惊呆了。
“整个学堂的同窗都知道二兄想娶周瑭。”
“……该不会只有二兄自己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