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雪昭知道,平素帝王眼神其实很冷,很有压迫感。
此刻,不必抬头,都能想见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脑袋上似顶着千斤重。
然。
她还是顺势说了下去,嗓音一贯的温和:“臣女生辰,您曾许诺过臣女一个心愿,不入宫就是臣女的心愿。”
桓崇郁莫名笑了一声,勾唇冷声赞她:“很好。”
好得很!
他许的承诺,她就拿来用在这种地方。
乌雪昭微抿唇角,脸色依旧淡然。
玉扳指在他掌心里,出现裂纹。
桓崇郁目光寒意侵骨,几乎将人心神冻住,他冷冷地道:“朕若是不答应呢。”
他当然可以不答应。
他是九五之尊,呼风唤雨,随心所欲。
但在她这里,今日却已是终日,来路晦暗,强留也无意义。
帝王清明又理智,该明白。
乌雪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道:“皇上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对一个女子食言。”
桓崇郁几乎笑出声,嗓音又轻又冷。
能说她木讷吗?
她却知道怎么字字诛心,知道怎么逼得他束手无策。
桓崇郁拂袖而去,冷声吩咐随行宫人:“回宫。”
郑喜看着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离开的帝王,和盛福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就回去了?
封后事情说完了?
才来多大会儿啊。
盛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郑喜:“师傅,这、这怎么办?”
郑喜当机立断:“你先带着人跟皇上回宫。”
他去看看姑娘。
郑喜站在帘外,忐忑喊道:“……姑娘?奴婢能进来吗?”
乌雪昭胳膊撑在地面上,才堪堪支住身子。
她声音听起来微弱:“您进来。”
郑喜一进来,看着跪地上的乌雪昭,哎哟一声,说:“姑娘这才刚刚病好,怎么能在地上待着?”
连忙把人扶到罗汉床上坐。
给她倒了杯热水。
乌雪昭捧着热茶,喝了大半杯,才缓过劲儿。
郑喜见雪大了,心里越发不安,问道:“姑娘,您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怎么、怎么……”
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乌雪昭干捧着茶杯,垂眸,缓缓地道:“我和皇上说,不想入宫。”
郑喜瞠目结舌。
平日再怎么会说话,这会儿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才没忍住,叹着气冒犯了一句:“姑娘,您这不是要皇上的命吗!”
乌雪昭觉得不冷了,也不想在王府多留,便道:“劳烦您送我回去。”
郑喜心里惦记皇帝,点头答应,吩咐人用马车,把乌雪昭照旧送回了乌家。
立刻赶皇宫。
郑喜一回去,乾清宫阖宫死寂,整个太医院都快来了。
他慌张地问盛福,“皇上怎么了?”
盛福脸色发青,愁眉苦脸地道:“皇上呕血了。”
郑喜顿时也面无血色,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盛福皱着脸说:“说是急火攻心,加上寒气侵体,吃几服药,等心神静下来慢慢调养就好了。”他手背拍手掌,焦急道:“瞧皇上这样,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郑喜站在原地丢了魂魄似的。
盛福问他:“您打听出来没有,姑娘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郑喜来不及回答,赶紧进内室贴身伺候。
皇帝是醒着的。
药也很快熬好了,送了过来。
郑喜端了药过去,道:“皇上,奴婢伺候您吃药。”
桓崇郁坐起来,倚在龙床上,并不吃药,而是表情冷淡地问道:“送她回去了?”
咳嗽了两声。
郑喜点了点头,把药捧到帝王眼前。
桓崇郁推开他的手,脸色冷沉得似结了冰。
郑喜看出来帝王心里最牵挂的是什么。
把药放下,就欠着身详细地解释说:“奴婢走之前,瞧着姑娘还没什么事,安然无恙送回去了。”
桓崇郁嗤笑一声。
她没什么事。
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郑喜暗暗唉声叹气。
这事儿闹的。
怎么会这样。
姑娘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别说是旁人,哪怕他近身伺候皇帝十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谁这样,一颗真心捧出去,叫人给踩碎了还要担心她好不好。
这要换了旁人,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姑娘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下可不止是男女间的小事,开年之后封后的口谕已经传出去了,乾清宫也打理出来了。
初五之后,封还是不封?
封谁?
这难题,迟早要问皇上,也迟早是他来问。
郑喜便趁机问道:“皇上,那乾清宫……”
压根没敢直接提立后的事。
桓崇郁阖眸不答。
郑喜的心一直提着。
桓崇郁淡淡地说:“朕以后不想听到坤宁宫的事。”
郑喜惶恐道:“是。”
那药,到底还是放凉了还没吃下去。
郑喜趁帝王睡着,立刻去叫来谢秉期。
什么不想听到坤宁宫的事。
他要真信了皇上这话,才有鬼。
今儿不想听,明儿又该思之如狂,惦记姑娘喜不喜欢、高不高兴、过得好不好了。
谢秉期听说皇帝病倒,而且还有内情,倒也来了神,只不过,男欢女爱的事——他一副冷脸问郑喜:“你想让我怎么查?”
他没有半点头绪。
郑喜也是认真分析过的。
变故大抵是从姑娘亲戚们回京之后才有,时间还可以缩短到姑娘生病之后,甚至没准儿,姑娘生病正是一个起因。
就从姑娘病因和生病的时间去查。
有了方向,事儿就好办了。
谢秉期赶在除夕之前,查到乌雪昭是从她母亲忌日之后病的,顺藤摸瓜查到了一大堆消息,一股脑儿给了郑喜。
有纸,有画像,什么都有,只有郑喜想不到的,没有他查不到的。
郑喜从翻阅完赵家、江家和江若贞的事,心都酸了。
难怪姑娘不想入宫。
是怕会和赵诗斓一起入宫吧。
郑喜去粗取精,将消息一整理,递到了桓崇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