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枝想出来的纹样,一放到锦缎铺果然很受姑娘们欢迎,都想买来做锦袄,青枝道:“织好了应该可以拿出去卖。”
“真的吗?”姚珍惊喜,但很快又变得担忧,“怕丢师父的脸。”
“可以卖便宜些,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你不用怕。你才十三岁,十三岁能织出这样的锦缎已经很厉害。”
得到夸赞,姚珍脸颊微微发红:“好的,师父,我一定更加努力。”
青枝点点头:“……你母亲正在外面,你可想见她?”
“我娘来了?”姚珍惊讶,“她来做什么?”
“我不知,你要见她吗?”
姚珍低下头,过得一会道:“我想知道她为何过来。”
“好,那你去吧。”青枝叮嘱道,“你的卖身契我一直没有还你,就是怕有这一日。阿珍,如果她要求你做什么,你记得,你是我的人,你可以不听。”
姚珍很感动:“多谢师父,我知道!”她快步走去门口。
门外的母亲穿一身半旧的薄袄,棉裙打了两个补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起来有些陌生。
姚珍开门见山:“你找我想说什么?”
几个月而已,小姑娘已经大变样,个头高了,脸也丰盈了,不再像那个野丫头,孙氏笑得更慈祥:“阿珍,为娘想你啊,所以过来看看……”她拉住女儿的手,“不愧是官夫人的徒弟,你瞧瞧你,都像京城的人了。”
这是第一次,母亲那样对她,在姚珍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不会亲近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最喜欢差遣她做事。姚珍把手用力一抽:“我不信你专门过来是为看我。”
“我难道会骗你?”孙氏委屈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生你的时候出了那么多的血,你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天天都在担心,怕你在外面不习惯。”
真是如此,为什么要把她卖了当妾?姚珍心想,母亲是觉得她傻吗,一点事儿都记不住?她冷冷道:“我还忙着呢,你若没有事我就走了,我还要跟师父学织锦。”
孙氏欲言又止。
姚珍转身进去。
孙氏想跟着一起走,看门的婆子道:“少夫人没请你,你是不能进来的。”
孙氏无奈之下只好道:“阿珍,我来是想求你帮忙,你哥哥前阵子摔断了条腿,没有办法做事,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
姚珍心头一刺,果然是为她儿子来的。
在母亲心里,儿子是心肝肉,她算什么?她连一根草都不如,姚珍讥讽道:“什么摔断腿,他怕是被人打断腿的吧?你有空再这里与我借银子,不如回去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省得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你不止卖女儿,哪日要把自己都卖了!”她姚家世代缫丝,原也不是多穷困的人家,是父亲母亲宠坏了兄长,让他把家底都掏空。
孙氏脸色一变,忍不住斥道:“阿禄是你哥哥,你不能这样说他!他再不好,也是姚家的根,你做妹妹的,应当扶持他,他将来好了,姚家才能好。”姚珍的兄长叫姚禄。
姚珍实在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跟婆子道:“以后她再来你直接把她赶走,她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婆子答应,将门用力关上。
孙氏在外面高声咒骂,句句狠毒。
姚珍感觉胸腔里有什么涌出来,却又流了回去。
可能是她心里的血。
只是她不会再痛了,在很小的时候,她曾哭过,后来她再没有哭过,那个家,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见到严采石,她笑着道:“师兄,我们赶紧把山雀登梅锦缎织好吧!”
在窗口看着的青枝微微一叹。
姚珍这个徒弟她真的没有收错,只是姚珍也太勤奋了些,有这样的徒弟,她又怎么能懈怠呢?总不能,哪日师父不如徒弟……
赶紧织锦去!
答应了的事,已经拖到二月,裴连锳这回下衙后单独同父亲说话。
父子俩坐在书房里。
裴辉笑吟吟问:“可是有事与为父商量?”他很欣慰儿子会想到他这个父亲,平常裴连锳更听妻子的话,成亲后,又是跟青枝较为亲密。
裴连锳点点头。
裴辉更高兴了:“什么事?不会是朝政大事吧?”
“应该算是家事,”裴连锳盯着裴辉,“您应该知道陈姑姑在均州的事情吧?”
裴辉愣住:“……阿念?”
“对,我想知道负她的人是谁。”
裴辉当然清楚,可他不想告诉儿子,他当时与妻子见到赵廷俊后,二人想法一致,假装不识。
“那是陈家的事,你怎么问我?”裴辉想蒙混过关,“再说,我们离开均州多少年了,我哪里记得。”
发现父亲眼神闪躲,裴连锳问:“那人是不是官员?”
裴辉一惊,冷汗直冒:“你,你为何会这么想?谁告诉你的?阿念吗?”
不怪裴连锳怀疑,像他岳母这等性子,原是冲动不能忍的,如今女婿是四品官,提到负心汉竟然隐瞒名字,不想报仇,这不合情理。而他父亲的态度也一样诡异,他觉得那负心汉可能是不好得罪的人。
“您若不说,敌在暗我在明,哪日他放冷箭我可能都来不及躲。”
“敌人?哪来的敌人……你别胡乱猜测。”裴辉还是不松口。
裴连锳循循善诱:“您不把他当敌人,他未必如此。现在我已经娶了青枝,陈念也是我姑姑,你觉得那人不会多想?父亲,这几年您都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还不够多吗?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裴辉嘴角颤动起来。
裴连锳又适时地夸赞他:“我之所以来问您,没有问祖母跟母亲,就是知道您有分寸,顾全大局。您告诉我后,我们也能一起合计合计。”
这下裴辉再也守不住了:“好好好,我说,那人是赵廷俊!”他说完,吐出一口长气,“赵廷俊当时风头正盛,在都察院任职,又是长兴侯府的东床快婿,他要给你使绊子再容易不过,你怎么斗得过他?就是现在,也一样危险!”
“可您不说的话,我蒙在鼓里,更是没有一点准备。”
那倒也是,裴辉心思转得不慢,拍拍儿子的手臂:“倒是我们糊涂了,如今是该与你说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去惹他。”
“我明白,这件事,父亲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省得她们担忧。”
裴辉点点头:“自然不会告诉……那青枝呢?她在均州时就问过我们,”说着一顿,“不对,你是怎么想到问我阿念的事的?”
裴连锳一笑:“当然是青枝所托。”
“嗨,我就说呢。”裴辉摇摇头,“她的性子太倔,你可得好好劝着,别去招惹赵廷俊,到时连累你。”
“我会同她商量的。”
裴辉唔一声,站起后道:“你最好也跟她商量下,合计下别的……我虽然不像你祖母这么着急,但我裴家就你一个儿子。”
裴连锳听出来了,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看儿子如此,裴辉抬一抬下巴:“你娘是成亲后十一个月就生下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别的都不如儿子,这方面看来还是强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青枝这丫头不行,可惜再不行,也是他儿媳。
提醒儿子后,裴辉离开了书房。
裴连锳心想,其实他真不着急要孩子,他跟青枝的关系都还不够融洽呢,有了孩子不定会如何。
还是先说眼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