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他伤心。
中秋节过后,转眼便到十月。
姜怡在这月要出嫁,青枝为此精心挑选了一方砚台,出自于湖州柯山,用山底岩石所制,如白玉润泽。
姜怡自小习字,颇为识货,见到时连连惊呼,恨不得在青枝脸上亲一口。
见她喜欢,青枝就放心了。
跟着青枝一起来添妆的还有陈念,陈念是送了一幅适合做桌屏的锦缎,也叫姜怡惊喜十分。
姑侄俩一直待到姜怡坐上花轿,被抬去许家时才回陈家。
又一位姑娘嫁出去了,周茹借题发挥:“我而今就一个心愿,阿念你也知道的吧?”
陈念道:“我知,但我帮不了您,嫂嫂。”说罢去给院中花草浇水。
周茹气结。
青枝在旁偷笑,绝不打算帮母亲,看完热闹便准备撤走。
驴棚里现养了一对驴,裴连锳买得那头给陈念骑,青枝拉住阿毛的缰绳把它牵出来,这时苏蕊过来道:“师父,我明日不能来织锦,我跟采莲已经说好了。”
“你是要跟苏老夫人去何处吗?”
“嗯,明日是我娘忌日,我们要回长兴侯府祭奠。”
苏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青枝揉揉她的脑袋:“采莲可以跟别的师姐一起学,你不用担心……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苏蕊点点头,告辞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青枝的手微微捏紧,她得赶快再多找点证据,把赵廷俊拉下马。虽然裴连锳说天子已经不会重用赵廷俊,可这样的人凭什么还当官?
他不配!
青枝骑着阿毛去了别的织娘家里。
长兴侯府是母亲长大的家,在此奠基母亲,也许她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苏蕊跪在母亲的牌位前,久久不曾站起。
她对母亲的愧疚太多了,以至于就算去过江州,也不能抹平心头的伤痛。二舅父说,母亲看到她做了这么多,一定倍感欣慰,可她不觉得。
她的姓还没有改回来呢。
为什么就不能改呢?
想到那个薄情的父亲,苏蕊就难以忍受,次日又去了户部。
户部小吏看到她一阵头疼。
“赵姑娘……”
“我姓苏。”苏蕊严肃道,“以后不要叫我赵姑娘。”
“苏姑娘,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这姓不能随便改。”
“为何?”
“首先得需要赵大人同意,再者……”
“为什么要他同意?我自己的姓氏我凭什么不能改?我是我娘生下来的,我随我娘姓天经地义。”
这是什么歪理?小吏心想,除非赵大人是赘婿,不然岂有随母性的道理?正当他又要劝说时,林云壑忽然走进来,将苏蕊拉了出去。
或者说是,拖了出去。
苏蕊发现是林云壑,拧起眉头道:“怎么又是你?你成日来户部作甚?”
“你又怎么成日来闹户部呢?”林云壑见外面有百姓看热闹,将她带到户部后面的巷子里,“不要再为难他们,他们也是公事公办。”
“什么公事公办,他们分明是刁难我。”
林云壑笑了:“谁敢刁难你?你好歹也是长兴侯的外甥女,其实我不说你也知,你再来户部上百次,这姓也改不了。你只是不甘心,是吗?”
苏蕊抿唇。
天子让他调查赵廷俊的事,他曾去找过这小姑娘,知道来龙去脉,所以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回去吧,以后莫再来户部。你始终是姑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不好。”
这林世子好似对她有几分关心,苏蕊眼眸转了转:“我可以不去户部,但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何事?”
“我想改姓不全是因为不甘,我是想纪念我娘亲。”她伸手拉一拉林云壑的衣袖,“您是天子的内弟,如果您开口,天子或许愿意下令呢。毕竟历来都有改姓之人,我不知为何到我这儿竟这样难!林大人,您帮帮我吧!”
小姑娘的眼睛像蒙了水雾,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林云壑心头一软。
见他没有马上拒绝,苏蕊又道:“我听说您前不久立功了,那个佛经的案子……您跟我师丈一起查得案。”
“师丈?”
“对啊,我是裴少夫人的徒弟,裴左少卿可不就是我师丈嘛。”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确实曾听别人提过。林云壑淡淡道:“那你可以请你师丈去求天子,天子可是重赏了他的。”
怎么能让师丈去冒险?苏蕊道:“我师丈哪里比得上您啊,我师丈是文弱之人,不似您英武。百姓们都说,您现在是最得天子青睐的官员了,我师丈与您相比,不值一提,以后定会在您之下。”
林云壑想笑,这小姑娘为了让自己出手,真敢贬低裴连锳啊,但他心里确实挺受用的。
“看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便去试试。”
“真的?”苏蕊差点跳起来,“多谢林大人,若您真能帮我改姓,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个姓倒不至于,林云壑道:“后日酉时,等我下衙后……”得约个地方告知。
他总不能去苏家。
苏蕊道:“在映雪亭见吧。”不远处便是。
“好。”林云壑答应。
在做兵马司指挥前,他时常入宫,后来太忙,数月都难得去一次,除非天子召见,但这次为苏蕊,他请太子帮忙邀请他去宫里,这样就有机会见到天子了。
他便趁机说起改姓的事。
天子道:“这小姑娘倒是挺有毅力。”
“户部官员都怕了她,皇上要不就命他们替赵姑娘改姓吧。”
“这不可能。”天子收起笑容。
林云壑一怔:“为何?”
“若每个人都随意改姓,岂不是要大乱?姓可以改,但得有章程,不是她这等理由便能说改就改的。”天子不想再谈此事,“户部下回将她挡在门口便是……如今的权贵子弟也是太嚣张了些,衙门重地,岂能随意进出?”
林云壑也是权贵子弟,当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再说。
他这时候已经后悔了。
不该答应那小姑娘,而今自己没面子,还得去告诉她一声。
他原以为天子对赵廷俊失望透顶,他的女儿要改姓,天子只要随口一句便能解决,谁想天子竟不肯。
难怪说君心难测。
兴许小姑娘做的事太过忤逆了吧?虽然他觉得并不是,他甚至佩服她的坚决跟勇气,但世人又岂会如他一样这般想呢?
林云壑轻叹口气。
次日,等到酉时,他下衙后去了映雪亭。
苏蕊正在等他。
每回看见林云壑,他都是神采飞扬的,这一回明显是藏了心事,苏蕊心想,一定是失败了。
不等林云壑开口,苏蕊就道:“你已经尽力,不管如何,我都十分感激。”
“你竟能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