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他在心中无声地想。
副将拿来食物分食,是掰碎了的饼块,他特意还多端了一碗温水,对谢 道:“泡一下吃起来更香。”
谢 看着他冻得皴裂的脸,伸手接过他的好意,“传令下去,全军开伙修整,外围加紧巡逻。”
“是!”
谢 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东西,又看向河对面灰蒙蒙的天幕,北境太单调辽阔了,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面,置身其中仿佛能肉眼看见斗转星移,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会逐渐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悲凉感,感觉一万年也不过朝夕之间。
等谢 再次睁开眼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因为他见到一大片缤纷颜色,都说梁朝腐朽、糜烂、民不聊生,但谢 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漫长的行军途中屡次梦见它,且每一次都是如此灿烂美好的模样。
金绿山水,琉璃宫阙,用尽世间所有辞藻都无法形容出她万分之一的美丽。
谢 望着那一座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忽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纱笼后,他莫名想起一个故事。
“汉时有一位公主,她自幼体弱多病,双目不能视物,皇帝为之觅遍良医,其诚意感动上天,一夜,有位身披羽衣的道士来到宫中,公主正在熟睡,道士将袖中的萤火虫放入蚊帐中,虫火大放光明,公主醒来后见到此景惊喜不已,随后揭开蚊帐随那名道士往外走,在虫火牵引下登往天上宫阙。”
谢 已经忘了自己是自哪里听来这个故事,但随着那声音娓娓道来,脑海中却真的幻想出一幕朦胧的记忆,盛夏森然的深夜,漆黑的宫殿中,女孩从睡梦中醒来,惊喜地看着眼前上下飞舞的萤火虫,而他隔着一张如水的蚊帐,怔怔地看她的背影。
他忽然记起来那是属于谁的声音,于此同时,眼前的宫殿烟消云散,他从梦中惊醒,营帐一角哗啦作响,刺骨的寒风吹来令人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正和衣坐在案前,显然是因为过于疲惫所以小憩了片刻,好半天后,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仍是没太想明白,自己为何一直梦见赵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至今依旧不愿相信,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宫变那一日发生的事,起事的第三天他就离开了盛京,然而越是不愿触及那段记忆,却越是一遍遍梦见她,王朝的覆灭带走了旧日的一切,却带不走关于那场旧梦的记忆。
谢 走出营帐,寒风将他发热的思绪吹得稍微冷却了些,他倚着支撑营帐的木桩,一瞬不瞬地望着雪地中央飘扬的龙章军旗,似乎这种凝视能让他的心情平复一些。
“将军!”迅疾的脚步声打破了军营的平静,“抓到一个氐人的细作!”
谢 扭头往有光亮起来的方向望去。
第146章 清河之战(二)
氐人被扭送到谢 面前,士兵猛地踹他膝盖一脚,他在众人面前跪下,低着头一声不吭。
“将军,我们的士兵奉命排查村庄,正好抓到一队鬼鬼祟祟跟踪的氐人,其他人都自杀了,只活了这一个,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地形图,他应该跟了我们有一阵了!”
谢 打开那张地形图,上面果然准确标注出他们的行军路线,他又看那氐人一眼,汉人与氐人在外貌上十分相似,若是出现在同一张画像上,连自己人都分辨不出来,但只要面对面看上一眼,瞬间能认出非我族类,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副将对谢 道:“我刚刚试过,他听得懂最简单的汉话。”
谢 低下身打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你是个贵族,姓氏是什么?”仗打了这么久,作战双方对彼此的了解也在不断加深,周国推行过汉化改革,出身贵族的氐人大多学过汉话,有的甚至还取了汉文名字,这人听得懂他们说话,身份应该不低,“那塔氏?还是真塔氏?”
黑白二色的眼睛往上抬,氐人看不出原本容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他用胡语低低地说了句话,营中雍州籍的士兵神色骤变,吼道:“将军小心!”
早有防备的谢 连眼神都没变一下,看着对方如猛兽般挣脱束缚冲上来,那副狰狞的表情倒映在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下一刻,谢 抬起手掌接住对方的后颈猛的往后一带,砰一声巨响,氐人脸朝下狠狠摔在雪地中,鲜血大片地晕出来,“啊!”对方因为剧痛而惨叫出声。
谢 将人脸庞朝上轻拎起来,对方刚要喘气,却被再次砸入地上的深坑中,“啊!”
“氐人发派了多少兵马到清江?”
“地图是要递到谁的手中?”
“附近还有你们多少人马?”
谢 每问一句,就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却不等对方喘口气回答,又将人重重砸回去,破碎的血肉纷纷往下掉,氐人爆发出一连串的悲鸣声,凄惨得仿佛一只溺水的鸟,最终双目逐渐失去焦距,神志不清地瘫倒在地。
谢 将人丢开,翻过手掌,在他的后领上轻轻擦去手背的血迹,“就这么问,直到他说清楚为止。”
“是!”
副将走上前来,奄奄一息的氐人躺在地上,双目空洞地看着空中,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一个词。
“他在说什么?”
青州籍的士兵俯身听了听,“像是个地名。”还未等士兵翻译,氐人又说了一遍,这是一个音译的词汇,谢 忽然听出来了 敕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