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摸着脖子,像是有点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宁昭暮听见:“不是我……”
宁昭暮目光沉吟,低下眼,去看腿上的毯子,睫毛微微眨动着。
她想起,自己先前去外面上厕所时碰到阮雨知。
阮雨知那话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她的对象?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大脑运转缓慢,她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
于是她内心就开始各种猜测,阮雨知是不是在别人那里听到过什么?从阮听时和郁桉身上?不可能啊,阮听时和郁桉干嘛扯谎说她有对象?
突然想到什么,她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朋友圈。
头一条“官宣”的文案,是前一段时间在橙子家里发的,照片是当时在场的一位和她同样玩游戏输了的女生,本来就只是个玩笑,宁昭暮以为自己已经删掉了,没想到竟然没有。她二话不说,利落的将这条朋友圈给删掉。
她握着手机的手垂搭在毛毯上,微微弓着腰。
阮雨知压根就没有她的微信,怎么会看得到她的朋友圈?
郁桉和阮听时一直以来都尊重她的想法,不会瞎干涉她和阮雨知的事情,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把一条没确定情况的朋友圈告诉阮雨知。
推理来推理去,除了筱筱再无他人。
想起游乐场她无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凭筱筱那耿直的性子,说不定去找阮雨知帮自己追人也不一定,然后把她朋友圈都给阮雨知看了。
她朋友圈一直以来都是全部可见,发朋友圈也基本不会刻意去屏蔽人。
想到这里。
宁昭暮特地去翻了下,自己这些年都发过一些什么朋友圈,越看她就越是品味到一种,社死的感觉。
输液室那位男子见她杯子里的水放了很久凉了,于是问她要不要给换一杯热的。得到点头后他将她杯子的水倒掉,而后装了热水,重新放到宁昭暮的面前,宁昭暮冲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她每次说跟男子说谢谢,男子都会有点不太意思的感觉,甚至差点都要说漏嘴。
她手指摩挲着一次性塑料杯子边缘,感受上面的温暖,轻轻抿了一口。
很好,喝水很多了,她又想上厕所了。
-
阮雨知往回走。
路上碰到一位认识的人。问她:“你母亲不是回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敷衍过去:“我陪……朋友。”
“哦。”那人离开。
阮雨知重新回到长廊那边,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从这里看过去,如果宁昭暮再出来上厕所,或者打完点滴离开,她都能看得见。
而且,如果对方需要帮助,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情时,她也能及时看到,不至于让宁昭暮一个人,在找不到其他人帮助的情况下,陷入深深的无助感。
她坐下没多久,就看到宁昭暮举着药水又出来上厕所,而后,又看着宁昭暮举着药水从厕所方向回去输液室。
夜风微凉,吹动衣襟。
天上没有半点星子,只一轮孤月,遥遥卧着。
月华凄凄,流溢到阮雨知放在腿上的手,照得柔白纤素。
她习惯这么坐着。
以前能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玩手机,也不干什么其他事情,就只是安静的坐着。
坐久了,风吹得她肌肤变凉。
她用一只手抚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久久的凝着眸光,盯着夜色下,半边处在暗淡的光线中,半边被医院的白炽灯照亮的叶片。
不远处,一位女生在和一位男生吵架。
女生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在发颤:“当初不是你执意要分手的吗?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走啊,走啊,别回来了。”
声音传入阮雨知耳朵,她脸色顿然一阵发白。
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禁用力捏了下裙子的布料,上面留下一道抓痕。
“湘湘,我错了,是我当初没能好好珍惜你,再给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
……
阮雨知看着男生将一件外套披到女生的身上,女生扯开扔掉了,男生捡起外套,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几秒,而后背影落寞的离开,男生离开后,女生往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眼泪便如洪水般涌出来。
女生身上好像没带面巾纸,不断用手背去擦眼睛,肩膀一抖一抖的。
见状,阮雨知从包里拿出面巾纸,走过去递给她。
女孩接过,说了句谢谢,而后别开脸去擦眼泪。
一位病人家属手里拎着桶和一些生活用品,看样子是要往住院部走,经过时瞥了这边一眼。
女生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背过了身去。
阮雨知低垂下睫毛,重新坐了回去。
这夜的空气都是医院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阵阵凉意。
不知坐了多久,她看到宁昭暮从输液室出来到门口,手上没拿药水了,应该是,已经结束要回家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白炽灯下,阮雨知等了会儿,才站起,身体有些寒冷的僵硬,她搓了搓手指,离开医院。
坐上车后,她缓了好一会儿,身子才终于暖和了一些。
-
从医院出来下阶梯,到门口,一颗大树的阴影下,宁昭暮脚步顿在了那里。
昏黄的路灯从叶片里漏出来,倾洒在宁昭暮的脸上。
她低眸,睫毛覆盖下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偏侧了点余光。
斑驳的影子随着风起时刻在地面涌动,被拉长的行人影子从旁轻轻而过,她眸光颤颤,注视着那辆车远去,而后,不禁抱紧了点怀里的毯子。
回到家里,宁昭暮烧是退下来了,但几乎已经没什么精神气。
草草给自己洗漱了一番,她就躺上了床,眼皮疲惫耷拉着,涣散的目光在空气中漂浮不定。
从医院带回来的毯子,被她叠好放到一旁,她手指伸过去,拿了起来,上面还有那种新买的特有的味道。
靠着靠着,不知在何时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声音嘈杂,好像都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她听不清,眼前的景象却越发的清晰。楼顶上站着的女人,城市高楼大厦的俯瞰角度,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坐起来,额头上布着细密的冷汗。
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
她腰抵靠在桌子旁,一只手撑在桌边缘,另外一只手摩挲着杯子周身的花纹。
目光看向落地窗外。
凄清的夜,枝叶变成各种形状的黑影,柔然的月光点缀在窗台,包裹着长条浮满尘埃的光束。
-
之前加的那位心理情感咨询师,阮雨知找时间过去聊了下。
对方给的建议是,若是实在放不下,那就顺从本心。
顺从本心。
回去的路上,阮雨知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
她和宁昭暮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是,按理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是,她怕再去靠近,宁昭暮真的会讨厌她,厌恶她。
到底,她还是在乎宁昭暮的想法,于是思绪又陷入了死循环。
家里前庭院,秦华黎在护理人员的搀扶下,勉强能行走几步。
阮雨知调整好表情,走进去。
但秦华黎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情不好。
“怎么了?”秦华黎有点担心的问。
她是怕了阮雨知,阮雨知自小便喜欢将心事埋在心底,以前她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出过一次事后,秦华黎便觉得很危险,所以她现在更希望阮雨知有什么事情能说出来。
“没什么。”阮雨知故作轻松神态。
撇到秦华黎头顶上的白发,她眸光暗了暗:“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吧。”
紧接着绕到后面,去推轮椅。
……
心理情感咨询师在微信问她,过段时间要不要再约个时间过来聊聊。
阮雨知回复说不用了。
这种事情跟别人说多了显得太矫情。
-
阴雨蒙蒙的天气。
宁昭暮来到墓园,手里捧着一束花。
“奶奶,我来看你了。”
宁昭暮眸光定定的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
她小时候是留守儿童,陪在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奶奶。
奶奶一生过得苦,宁昭暮却从来没有听老人家生前说过半个苦字。
印象中,奶奶是个对什么苦难都能一笑而过的人,在这点上,宁昭暮和老人家有点相似。
什么事情她都能一笑而过,什么事情她都可以装作不在乎。
但也仅仅只是,表面而已。
她知道亲人去世的痛,因而能理解阮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