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冰冷,寒气砭骨。
崔颖仪惨白着一张脸被宣王府的下人扶出来,他目光呆滞,宛如游魂一般,雨水滴入脖颈,顺着脊骨淌下,冷得他一抖,面色骤变,喊道:“血!”
宣王府管家惊愕地看着这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崔县侯。
崔颖仪以手一捻,扬到管家面前,“你看,血!”
因为他的动作,弄得他半身雨水,这样冰冷潮湿的感觉令崔颖仪愈发惊恐。
“县侯,县侯,”管家忙安抚崔颖仪,李旒匆匆走入宫,看他离开时的神情,恨不得将崔颖仪立刻捆到皇帝面前,管家不敢和崔颖仪多纠缠,“没有血,”他一手给崔颖仪打着伞,还要哄他,他伸出手,给崔颖仪看,“您看,都是雨水。”
崔颖仪脖子猛地一缩,看向管家的眼神几乎有几分哀求,但或许雨水太冷,夜风吹过,他如初梦醒般地看向管家,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了。
管家追不上,把伞塞到一腿脚麻利的侍人手中,“快去!”
侍人踏着雨水跑出去。
站在外面的崔府侍人要扶崔颖仪,被崔颖仪一把打掉了手,他上车太急,险些没站稳,从上面滑下来。
“县侯?”车夫几乎被崔颖仪吓呆了。
身上的寒意与马车上的暖气交攻,崔颖仪唇齿颤抖,哆嗦道:“去北苑。”
雨声太大,车夫并没有听清,刚回头想仔细询问,车帘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崔颖仪在里面吼,“去北苑!”
马车疾驰,飞溅起大片水花。
冰冷的雨水顺着崔颖仪的头发淌下来。
他控制不住发抖。
事到如今,只有太皇太后,只有他姑姑能救他。
崔颖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忘不了当年李昭对崔氏的所作所为,他忘不了家中长辈提起皇帝时面上流露的恨意与恐惧。
李昭已经死了,李昭死了。
他在心中拼命地安抚自己。
李昭死了,谢明月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开罪于崔氏,开罪于太皇太后。
只要太皇太后愿意救他!
惊雷炸起,崔颖仪身体猛地颤了下。
紫色闪电将马车顷刻间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照亮了崔颖仪已无人色的脸。
……
大雨瓢泼,长乐宫中有些说不出的潮湿。
谢明月将发簪从冠中拔-出,又轻轻取了发冠,搁到桌案上,长发登时散落,被谢明月拢到手中。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牙梳,插-入李成绮顺滑的黑发间。
两人气氛稍稍温存,忽然天降大雨,雷声震震,惊醒了意乱的皇帝。
皇帝乘辇回来前还表情古怪地问:“谢卿,你说这可是上天对孤言而无信的惩罚?”
被这种事扰了的谢明月沉默半晌,摇头道:“毋宁说罚陛下,更像在罚臣。”
李成绮极顺手地拍了拍谢明月的肩膀,安抚着说:“纵欲伤身,节制养神,你已是近三十的人了。”
这话本没什么,倘若李成绮和谢明月只是一对单纯的君臣,谢明月或许还会对李成绮的关怀受宠若惊,然而他们不是。
谢明月总觉得你已是近三十的人了仿佛意有所指。
李成绮在镜子里与谢明月对视,朝谢明月一笑。
谢明月垂首,继续给李成绮梳头。
他动作轻柔,甚至说得上小心翼翼。
李成绮还从未见谢明月这样谨慎过,忍不住开口道:“先生,你便是扯下孤几根头发,孤也不会罚你。”
“臣谢陛下宽仁。”
长发绕过指缝,缠绵得惊人。
李成绮发间有淡淡的香气,仿佛是熏香沾染的味道。
明明只是梳头而已,却缱绻得叫人不敢睁开眼睛看。
长乐宫中人见谢明月待小皇帝如此亲密,心中震撼不可言说,旁边几个立侍的宫人见谢明月的动作,不知为何双颊微微红了。
长发垂落。
谢明月温和的声音在李成绮耳边响起,他道:“陛下的头发很好。”
李成绮微微偏头,有点疑惑地看他。
发为血之余。
这样乌黑如云的长发,是多病羸弱的李昭所没有的。
谢明月垂眼。